雪千羽

　　雨，灰灰的。

　　空气里弥漫着落叶霉腐的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会晴起来。那种忧郁而又紧张的心情像一枚在雨中无可奈何胀大的豆粒，如果不给它阳光和氧，它就要坏掉了。

　　扑簌扑簌……雨落到伞上，顺着伞骨流下来。

　　嚓嚓。

　　嚓嚓。

　　靴子踩在雨水里的声音。

　　一只手提着的棉布裙子也潮潮的。没有一处干燥温暖的地方，最怕下雨了，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病了，这样的天气我才不会出来。

　　再走过一条步行街，左拐，药店就到了，是一家在附近很有名气的中药店，母亲比较相信中医。可是今天我却完全失望了，药店的门紧闭着，再也没有像以往，从窗口里亮着水银的光。

　　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一层秋雨一层寒。

　　雨里裹进一阵风，伞斜了斜，一层水汽趁机扑面而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举着伞没有目的在街上走着，天色渐至昏暗。街灯“唰！”——在瞬间徒然亮了起来，路面上反着一层光。汽车弛过，飞起小小的水雾，在灯光里显得有些色彩迷离。

　　我继续走着，中药店真是太少了。我惦记母亲的病，内心焦灼而不安。

　　道路也故意和我作对似的，让我感觉不认识了。

　　我会在一个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城市里迷路？

　　可这是真的。

　　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好奇怪啊！）

　　前面有个店面，挂着一盏红灯笼，在雨夜里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我赶紧走过去，雨水从我的脚低飞溅起来……

　　啪啪，啪啪——

　　走路的声音传出去很远，仿佛有个人追在我身后，令我倍感惊怵。

　　红灯笼似乎离我并不遥远，但我最后我几乎是飞奔起来，跑了很久，裙子的下摆都被雨弄湿了，我才来到这家店面。

　　啊，我不仅大喜过望。竟然是一家中药店。门口一棵槐树，在黑夜里驮驮的一个大黑影，灯笼就挂在它的一个枝杈上。

　　用繁体字写的匾，在朦胧的光下，模糊可见：雪千羽堂

　　我走上前去，是一个黑漆的大木门，啊，真是奇怪啊，好复古的装饰风格。管它呢，我摸着门上的一个铜环，吧吧吧的拍起来。

　　好久，门吱嘎——开了！

　　一个白衣女子，微微冲着我一笑：

　　“赶快进来吧。”

　　“嗯嗯。”

　　一股草药的香气丝丝的钻入心底，我说：

　　“请问，这里的坐诊大夫……在不在？”

　　“我，就是我呀！”

　　白衣女子用手指了一下自己，弯着眼睛，微微的笑着。我立刻对她有了好感，虽然她年纪轻轻，看起来像没有任何行医经验。

　　我对她说了母亲的病情。

　　她一边点头哦哦着，一边好象从我的叙述里分析母亲的病情。等我说完了，她就轻飘飘的，像脚不沾地似的，转到柜台后面。

　　取了草纸铺到柜台上。又接着转身取药，在小称上称好剂量，然后小手就像两只翻飞的蝴蝶，一抓一抓，不一会儿，各类药均匀的分到纸面上，她依次给包好，末了用草绳给系牢，全部装到一个油纸袋里。

　　我取了钱给她，满含感激之情起身告辞。又转头看了一眼匾上的字。我突然有所领悟的说：

　　“雪千羽就是你吧。”

　　白衣女子微微点头，笑了笑。

　　她伸手，指给我正确的方向。我果然沿那个方向很快就回到了家中，母亲还躺在床上。我赶紧到阳台上生了小蜂窝煤炉，给母亲煎药。

　　药在沙锅里咕嘟咕嘟的响着，飘起的缕缕白气在潮湿的空气里氤氲着。我很喜欢中药的味道，古色古香的，有着妥帖的安神作用。我用扇子又扇了会儿火。让里面的汤汁收了收，最后我倒出一小碗，放在一边的小凳子上等凉。

　　母亲在屋里叫我：

　　“小芯，这是哪家大夫抓的药，气味这么好闻。”

　　“雪千羽，很陌生的一家。”

　　“雪千羽……”

　　母亲喃喃自语：“我以前养过一只鸽子就叫雪千羽呢。那是一只羽毛纯白的鸽子，可惜后来死了。我把它埋到了咱家老房子后面的槐树底下。”

　　“啊，是吗。”

　　我心不在焉的答应着，母亲就是爱养鸽子。

　　真是奇怪，自从母亲喝了从雪千羽那里抓来的几剂汤药，身体竟然一下子完全好了。好象从来就没病过那样，爬五层楼，也不带气喘的。比以前身体还要好。

　　天也像懂得人的心情那样放晴了。

　　水淋淋的世界，像一个哭累了的女人那样异常安静下来，树木反着光，喜悦的心像那枚在雨里胀大的豆粒，现在忍不住发芽，冒出了几片绿叶子。

　　我想带着母亲去不远处的山上看红叶，也好为自己寻找一些创作灵感。可是母亲却自己收拾好了衣物，执意要回乡下去。

　　“真的是不放心那些鸽子啊。”

　　母亲用手往脑后拢了拢灰白的头发说。

　　“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是托付给哥哥嫂子照顾了吗？”

　　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对母亲牵挂鸽子实在有些难以理解。

　　母亲一辈子都爱养鸽子，她说鸽子是通灵性的，飞多么远都会自己飞回去。

　　拗过不母亲，于是我最终狠下心陪她一起回去。

　　还没有进村，扑棱棱的那么一大群鸽子，像一块白云从空中飘落，它们是来接母亲呢。母亲一抬胳膊，就有一只鸽子飞上来。我也试着抬一下胳膊，立刻也有一只鸽子飞上来，我请着劲，怕一动就把鸽子吓飞了。

　　母亲看着我的样子，一下子开心的笑了，眼角的皱纹笑成了两朵菊花——母亲老了。想着能真正给母亲晚年带来快乐的，竟然是这些可爱的鸽子们，我心里一酸。

　　来到我们家老房子的后面，小时侯我经常在这里玩耍，一棵槐树还是在我去城里上学那年种上的呢，没想到长了这四五年，已经这么高大了。

　　上面茂密的卵形叶片，大半部分都已经变黄，在风里微微的抖动着，风吹的急了，就簌簌的落下一些，这时飞过来一只纯白的鸽子，咕咕的叫着，轻盈的落在树叶中间，像开在树上的一朵雪白的莲花。

　　“雪千羽！”

　　母亲有些伤感的说：“这只鸽子太像雪千羽了。”

　　这时，鸽子拍着翅膀，飞下来，围着我和母亲盘旋了一圈……

　　潮湿的空气里突然弥漫着一种中草药的味道，丝丝的钻入心底，是那样的安神，使人心灵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