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了下来,魏明磊有点着急,走到船尾去扯发动机的拉绳。拉绳像拔河用的麻绳,能扯出来,但是弹不回去,太粗糙。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游艇用这么个鬼玩意,这也算是个游艇吧,发动机后置在船尾,带有螺旋桨的一半在水下,来的时候搅起嘟嘟声,把浪反过来拍在船体,打湿床尾。游艇的主体就是一张床。吴婷已经穿好了衣服。
他又尝试了两下,手心疼。吴婷一眼也没再看,仿佛这一切都跟她无关。魏明磊说,这东西坏了。吴婷躺平,看着天,天上有一队大雁飞过,掠起的风把她的薄衣吹起。
他们像一个普通日子里的普通人,突然就没什么可再提的。魏明磊低头研究发动机,他晚上九点还要看球赛,这是巴塞罗纳关键的一场,妻子会在八点半带上完辅导班的儿子回来,还会给他带两罐易拉罐装的青啤,而他,也要给儿子带一个双层汉堡,加一杯可乐,鼓励他埋头苦干的生活。吴婷还没有孩子,她不会体会到这种为了另一个矮小的自己做任何事情的心甘情愿,那里面有他自己的血,他自己的脉搏。大雁又飞了回来,好像迷了路。
江水黯淡,船也发黑了。
魏明磊急了,他走过去用脚踢了吴婷两下。吴婷说,磊磊你看,连鸟也不会飞了。她自然不知道他今天晚上还有什么安排,他从来没有在她这里过过夜,他们默契的像两条来往的双向道,只有一个边永远在相交,又互不牵扯。魏明磊说,我得回去,你别闹。吴婷坐起来说,前面就是花心岛,岛上什么都有,你刚才太用力了,浪费了很多机油。魏明磊穿上短裤。吴婷接着说,就是说我们本来可以到花心岛的。另外,你不如从前了。现在你都不看我一眼,我们互相都是。吴婷扭着头找着天上的鸟,什么也没看见。真的,别闹,你打个电话叫人来拖船吧,魏明磊说。好的,吴婷说完从床垫底下掏出手机,手机亮屏的瞬间照着她苍白的脸,精致的妆容几乎是她每一次会面的标配,但是这光还是照出了瑕疵。
魏明磊看着她精致下的鱼尾纹,觉得她应该要一个孩子的,这个想法或许是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了,不管跟谁,他觉得她应该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才对,只是时间让一切有了莫名的紧张感。
起初他们喜欢这种感觉,像是在班主任的严密监视下,做一些违法乱纪的行为,后来没了班主任,但是感觉一直在,并且一切都是偷来的,像是拉长了两个人生命的维度,在四维空间的角落里滋生一些二维的情愫。直到吴婷的老公死后,他们之间发生了变化,天秤的一端突然失去了平衡,魏明磊没有多问,但是可以嗅到窒息的味道。
手机的光灭了,吴婷没有拨打任何电话号码,她把手机丢进了水里,发出“扑通”一声。花心岛上的酒楼外墙亮起了一串射灯,可以看到酒店大厅的水晶灯,刺眼而明亮,像八月十五的月亮,轻轻地把光洒到了船上。
如果你想走,跳进水里,游到花心岛,那里有渡船,三十分钟可以到来的岸边,吴婷说完又躺了下来。魏明磊看了看酒楼,好像也不算很远,他开始把剩下的衣服塞进背包里说,手机我给你买一个,寄到你单位去,不过也无所谓了。吴婷说,是啊,我现在没人管了。魏明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充说,买个苹果吧,扔水里还能捞。吴婷被逗笑了,说,你走吧,再晚水会寒了身子,你不再年轻了。魏明磊弯腰坐下,把塞好衣服的背包举过头顶,感觉并没有什么压力。他说,我一会儿找人来接你。吴婷点点头。
魏明磊坐在船沿,双脚伸入水中,准备游向花心岛。吴婷叫住了他,磊磊,我觉得我现在一个人挺自由。魏明磊看了看天色,心里估摸着时间,头也不回地说,再找个男人嫁了,你不小了。我走了,一会儿来接你,看你找的这破船。他跳下水。水花溅到了吴婷的衣服上,她侧了下身子。
魏明磊把背包举过头顶,一只手游着,江水并不很深,他能感觉脚底下踩着什么,也许已经快到对岸了吧,也许扎个猛子还能把吴婷的手机捞起来,他想。没用多久,他到了花心岛。回头,小艇孤零零地漂在江面上,他从背包里掏出衣服,略微有些湿,也无大碍。魏明磊穿好衣服走向酒楼,和酒楼并排的另一栋矮小建筑是一家汉堡店,出餐口外露朝向江水。
他从酒楼门口走过,向里面看了一眼,没什么人,水晶灯从大厅的吊顶垂下,像一只倒挂的八爪鱼。射灯不在酒楼的外墙,而是一连串绑在一棵水泥树上,缠的到处都是,比干枯的枝叶还要繁茂,营造着干瘪的气氛,还有一台不新不旧的电视机立在一旁。
魏明磊要了一份汉堡套餐,特别说明要多加点肉,可乐要加冰。店员准备的间隙,水泥树旁的电视机有了画面,球赛主持人提前开始了准备。他问店员联系了一艘正儿八经的快艇,二十分钟就可以到对岸,再花十几分钟开车回家,也就八点多。一切都正好,他心里舒服起来,给自己也要了一份汉堡套餐,和店员闲扯起来。
你是打鱼的吧?店员说,衣服怎么都湿了。魏明磊笑笑说,常在河边走……店员说,我看见你的船了,是不是在那里?他指着不远处还能泛出白光的小船,魏明磊往那里看了看,才想起吴婷还在船上,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店员接着说,船坏了吧,我看着你游过来的。魏明磊说,啊,是。店员抬起头,愣了一下指着小船说,你看,你的鱼要蹦回江里了。
魏明磊顺着店员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黑影趴在船沿,一使劲翻落江水中。店员说,你的鱼还真不小。什么?魏明磊问。店员又重复了一遍说,你的鱼,还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