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的“野蛮生长”

[ 现代故事 ]

有很多记忆,早已被时间抽空。但一些片段却始终在,即使记忆中的人,早已不是儿时的模样。

  那年我6岁,表哥7岁。因为调皮捣蛋,母亲早早便将我送入了小学一年级的教室。表哥家虽在另外一个城市,但在提前入学这件事上,他与我有着同样的待遇。

  一年级过后的那个暑假,我“获准”去表哥家玩。白天,表哥带着我走遍大街小巷“见世面”,去小区围墙边上他家“开垦”的地里看他种的西瓜;晚上,他趁父母都睡着了,把我从睡梦中拖起,熟练地架起他心爱的天文望远镜,让我找北斗七星。确切地说,表哥是我在科学上真正的启蒙老师。记得那时他的眼神是跳跃的,我的眼神是崇拜的。被家规“降”得失去战斗力的我,自打出生以来,第一次认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表哥的随性差点也铸成大错。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带我“轧马路”,拐了两个路口后,一转眼人不见了。事后才知道,他一时兴起,半路拐到同学家去玩,完全忘了我这个拖油瓶。当然,我还是边哭边按照记忆回到了他家。

  为了防止我一不留神变成走失儿童,在我上初中之前,母亲再没让表哥带我出去玩。从此,我和表哥的交往少了很多。

  一直到大学,我在父母的呵护下“茁壮”成长,表哥却随性、野蛮地生长着。从母亲的口中得知,表哥初中旷课去打电子游戏,回家向父亲施展“魂斗罗”里的招式,招来一顿毒打;高中上了计算机课,晚上摸到学校机房,把十几台计算机“大卸八块”,结果记了大过;大学没毕业就跑到软件公司,只一年就混成了经理;在博客里,是他四处云游时拍的祖国大好河山……母亲一直感慨,如果自己摊上这么个儿子,估计“降不住”,我却边听边对表哥羡慕得要死。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北京工作,漂泊了8年后,又规规矩矩回到家乡杭州,准备落地生根。表哥也在杭州工作,但印象中他依然如浮萍般生活着,异常忙碌,同在一个城市,偶尔见面也是来去匆匆。

  2008年6月中旬,突然有一天夜里12点,他两眼通红地来找我。看着我惊异又同情的眼神,他赶忙说没事,只是刚从外地忙回来,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其实那两年,表哥身上发生了不少事,最重要的是——他被“降住”了。2006年,表哥经家里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女孩。两人很快坠入爱河。表哥当她是宝,连桔子都剥了皮送到跟前,吐出的籽表哥再扔到垃圾桶。那女孩有些“小资”,为了给她租“小资”的房子,去“小资”的咖啡厅,买“小资”的衣服,过“小资”的生活,表哥去了自己不喜欢但待遇优厚的公司上班,另外做着3份兼职,让工作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

  后来,女孩说想要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表哥便找家人凑了首付,买了一套80平方米的期房。“一边要付房租,一边要还房贷,生活真的能把人压得喘不过气。”表哥说着,头越埋越低。

  为那个女孩奋斗了两年,熬到快交房拿钥匙的时候,女孩向表哥提出分手,理由简单而充分:因为表哥没时间陪她。

  刚分手时,表哥绝望得想死,不是因为失去爱情,而是因为两年来失去的自己。他辞去兼职,每天晚上像游魂一样在大马路上游荡。有一天,当他去一家小店里买水时,听到新闻上播汶川地震的消息,立刻冲去火车站买了车票,家也没回就去了汶川。

  在汶川的那一个月,他把手机关了,一门心思挖废墟、搬尸体、安慰死者亲属。“在那废墟上,爱情、房贷、工作……那些不顺心的事都被四周充斥的尸体腐烂味熏得一丝不留,仿佛我也经历了一场生死。那时安慰别人,就像安慰自己:要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从汶川回杭州后,他冲了澡换了衣服,想起有比爱情更牢固的亲情,所以便深夜来访。

  如今,表哥依然在奋斗。他挑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工资只能说过得去。给他打电话,一会儿在北京,一会儿在重庆,一会儿在云南,不是工作,就是旅游;经常半夜出没,毫无预兆地约我去酒吧;也经常会打来一个电话,说人已经到楼下,拎了大包小包来看小外甥;哪天又突然冒出一个点击过万的微博,向我们证明他的存在。

  我也很开心,表哥能天南地北地随性地活着。生活显然已经“降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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