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中央,她正曼妙起舞。
轻抬手臂,浅紫色的霓虹灯顺着她的动作流向指尖,消逝在黑暗中。
聆听着轻柔却不失力量的音符,人们的视线随舞者身上的轻纱流连,一切注意力皆由她的一举一动攫取。空气中亦弥漫着曼妙与暧昧的混合物,由她牵着的丝线引领方向。
她似乎也很清楚自己的魅力,能够令台下观众何等心魂缭乱——那无比轻松的微笑正是最好的证明。舞者自然地舒展身躯,开始即兴发挥,没人知晓那属于什么舞步,同样没人能够否认心中的荡漾。这一刻,小小的一方世界为她倾倒。
“啧啧。”
“必须承认,在过去的二十三年间,我从未见过值得我打一百分的表演家。”评论家正用自己的单边镜聚精会神地欣赏,慕名而来的观众过多,他动用关系也只能买到最后两张二楼的内场券。
电影鉴赏家不置可否,嘴角微微上扬。“服务生,来一杯‘深沉月色,少一些草莓汁。也就是说,这十分钟你很满意?”他摇晃着杯中液体,威士忌在搅动的冰块周遭泛出熠熠光泽。
评论家似乎对“满意”这个词颇为不忿:“’满意可不足以表达我内心的欣赏。”他放下镜片指摘道,“这不是肉眼看见的那么简单,而是更为本质的,更为内核的某样东西。”
鉴赏家抿了一口威士忌,评论家的话从他耳中掠过,他看见舞者已走下舞台,在柜台兼任调酒师的角色。
“你刚刚说,本质?”
“没错,要关注事物的本质啊。”评论家意味深长地说,他拦住刚要走开的服务生,“不好意思,我要一杯‘乐队之夏。”
鉴赏家没有接话,凝视着舞者或者说调酒师的侧颜,似乎记起了什么。
“你还是忘不了她,对吗?”
“和她无关。”评论家喝下一大口清酒。
“你刚刚说到本质,据我观察,她的舞步没有那么玄妙,只是将某种宫廷芭蕾和音乐芭蕾相融合罢了,我很确信你也看得出来。”鉴赏家将最后一口威士忌饮下,这的确是他这半年以来喝的最醇正的一杯威士忌。
是的,那是二人都难以忘怀的一位女子,半年前在一场邮轮绑架案中失踪。而如今的这位舞者,从身姿体态到一颦一笑都与她如出一辙。
“我能理解……”
“不,你不能。”
话音未落,女性调酒师端来盛有两杯酒的托盘,将酒安静地置于二人面前,标准地甜美一笑,微微鞠躬,便悄然无声地离开。
沉默似乎持续了永恒的时间,直到鉴赏家率先捧起酒杯。
“深沉月色”由金酒为基酒调制,辅以些许香料和草莓汁。鉴赏家中意其前、中、后调分明的口感,几乎每次来都会点上一杯这浅红色的液体,给自己或是给熟悉的驻唱。至于“乐队之夏”,则明显是苦艾酒的加工产品。鉴赏家不喜欢肉桂与茴香的混合方式,而评论家则恰恰相反。
“我说的本质,更接近一种虚无缥缈的事物,类似灵魂。”评论家把玩着酒杯,浅嘬一口,“那是存在于美丽之中,却不受美丽制约的东西,也可以是所有人身上皆有,却转瞬即逝、难以捉摸的东西。不是正确或是错误的问题,也不和任何主观感受挂钩。”
“这不是茴香酒么。”评论家懊恼地推开杯子。“毕竟’乐队之夏到底不是苦艾酒嘛。”鉴赏家接话,他知道老朋友话中有多少逞强,又有多少真心。
“要我说的话,我给七十分。”短暂沉默之后,鉴赏家如此宣言。
就像“乐队之夏”。
它缺失了成为苦艾酒的必要因素,而它从未希冀成为一杯苦艾酒。
如此,它的存在便是错误的么?
至少是特别的。仅此而已。
评论家的目光从重返舞台的舞者身上回到杯中物,这次他安静得有些久——
“我给八十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