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村山高路远,地处大山,冬天冰雪封路,夏天山洪不断。近些年,村里的青壮年差不多都出去打工。
整个靠山村,抵触情绪最大的是梁万举一家。梁万举本来有一门手艺,那就是竹编,他靠这手艺,把两个女儿都送到了山外的镇上读书。大女儿技校毕业后,因为形象出众,在省城一家酒店做迎宾,小女儿刚上高中,成绩在全校数一数二。照理,梁万举也该知足了,但最近几年竹编生意一落千丈,编出的成品堆满了院墙,只能受风雨侵蚀。
梁万举彻底没辙了,他开始天天酗酒,酗完酒就对老婆横挑鼻子竖挑眼,非打即骂。老婆受不了这个气,终于有天不辞而别。梁万举也特别倔,老婆出走他不急也不找,每天照样借酒浇愁,得过且过。梁万举的母亲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腿脚不便反倒要照顾梁万举,日子过得很拧巴。
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情,梁万举的大女儿突发重病,被医院诊断出亚急性白血病,虽然通过输血把命抢回来了,但病根没除,动辄就要上医院输血,特别是每个月那几天,由于出血量大,必须靠输血才能保命。梁万举的小女儿见姐姐受罪,懂一点医学知识的她想给姐姐捐肾,却被告知未满十八岁不行。姐姐哭,妹妹哭,梁万举更是揪心。
所有人都以为,像梁万举这种境况,他肯定是全村第一个支持异地搬迁的人,但执拗的梁万举却任凭工作组的人苦口婆心,坚决不愿意迁往山外。
这一天,工作组又来到了梁万举家,打头的中年汉子叫郑大年,是工作组的组长。只见他东瞅瞅,西看看,最后目光落在了墙角一大堆竹编上。郑大年拾起其中一个蒸笼,啧啧称赞道:“好手艺啊,这样的蒸笼,曾经是很多餐厅,甚至家庭离不开的啊!”梁万举跟了上来,追问道:“你也懂这个?”郑大年微微一笑:“从小跟父亲学过,只不过,没这么精道!”
梁万举撇撇嘴说:“再精道又能怎样,还不是一堆废品。”
郑大年摇摇头:“守着一门手艺,就不该饿肚子。这样吧,咱俩打个赌,各自编一个果篮,看谁编得好,编得好的当师父,编得差的请师父喝酒!”
梁万举看了看墙角的空酒瓶,又看了看被泥水沤得发霉的一大堆竹编,点了点头。他不担心会输,论竹编和喝酒,他都拿手。
梁万举在家里等了三天,郑大年终于如约而来。和郑大年一同来的,还有一个花甲老人。梁万举一见,很得意地拿出了一个新编好的果篮,郑大年反复观赏,爱不释手,旁边的花甲老人也一个劲儿点头。郑大年问:“这是您的作品?”
梁万举正在得意,堂屋里走出来了大女儿,大女儿说:“两位长辈,不瞒你们说,我父亲为了这次打赌,专门让我从手机上下载了今年竹编的流行款式,父亲又结合他的理解编了一个通宵,才有了你们看到的这款果篮。”
郑大年点点头赞许道:“你父亲好手艺,这款果篮可比那些筲箕、蒸笼更有卖相!”
梁万举这时发现郑大年是空着一双手来的,不禁问:“你不是打赌吗,你的果篮呢?”
郑大年拱拱手说:“我哪敢跟您比啊,只能愿赌服输,按咱们之前的约定,就让我喊您一声师父吧!今天我把酒也带来了,一会儿我敬师父三杯!”
梁万举很开心,让女儿煮上一块平时舍不得吃的腊肉,摆上三只酒杯,在院子里就着花生米就喝了起来。受了郑大年的三杯酒,梁万举盯着郑大年不解地问:“别的人来,都是反复叨叨让我签字搬迁,可你和我叨叨什么竹编,还和我打赌,喊我师父,请我喝酒,你究竟是什么居心?”
郑大年笑道:“我什么居心不重要,但一定不是坏心。今天我既然拜师了,也想知道师父您为什么不愿意搬迁?”
梁万举说:“有句俗话讲,儿不赚母丑,狗不嫌家贫。狗都懂这个理,我又怎么敢随便离开家呢?这毕竟是我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啊!”
郑大年理解地点点头,转头指向花甲老人介绍说:“师父,今天跟我来的这位,是个专收工艺品的老板,他对工艺品很在行,听说您竹编技术了得,今天专门来看看。”
花甲老人接过话茬:“梁师傅的竹编技术非常过硬,像刚才拿出来的这只果篮就很讲究,这种既讲功力又有时代感的竹编作品,梁师傅编多少我们收多少。当然,除了果篮外,我们还希望看到更多的竹编作品,我们也可以提供竹编图样,请梁师傅代为编织加工,实现共赢。”
这场酒,喝得梁万举很开心,花甲老人对他竹编手艺的认可,特别是包销他的竹编产品,让梁万举非常自豪。现在家里除了老母亲,还有一个生病的大女儿和已经高三的小女儿,都需要花钱,曾经一筹莫展的梁万举一下看到了希望。从这之后他不再酗酒,花甲老人临走留下的竹编图样,成了梁万举的精神支柱,他天天揣摩,想方设法编出图样上的竹编。
梁万举最初编出的几样产品,很快被花甲老人派人来收购了,但接下来十多件竹编,却堆在堂屋一直没换成钱,原因是雨季到了,山洪冲毁了不少路段,收购的人上不来靠山村。梁万举让大女儿给郑大年打电话,想落得个心里踏实。郑大年在电话里说:“告诉你爸爸,所有符合要求的竹编都会收购,但因为上山开不了车,即便山洪退去,每次靠人力去收购总是小打小闹,要打经济翻身仗还得慢慢来。”
大女儿如实把话转述给父亲,梁万举却说:“你不懂,我们搬到山外边,就是没有根的浮萍,既说不起话,又难以谋生。守在大山里,靠山吃山,虽不富裕,却饿不死人,祖祖辈辈都可以在这儿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