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嫂把汤匙吹了吹,说:“喂药得这么喂,喂水呢,才能像你那么喂!”
陈海木不服气:“都是往喉咙里灌东西,哪那么多穷讲究。”
秦嫂看出他心里不服,把药碗晃悠一下,免得有沉渣,眉眼上纹丝不动:“别小看陪护病人,讲究多着呢。”
大实话,整个医院陪护中,秦嫂的讲究要几富裕有几富裕。
故意闹腾人不是?
陈海木脸上有了颜色:“我自己的娘,当我不晓得怎么伺候?”
话是这么说,娘之前躺在床上,压根儿没吃过他喂的一口药,那张脸,义无反顾朝着墙壁,要不是秦嫂过来,呵呵。
娘向来对他是无条件顺从的啊。
才一晚上,就变了个人。肯定是秦嫂背后闹腾的,都说医院陪护鬼气大,还真是。
陈海木碰了软钉子,但他不怕,血浓于水呢,你秦嫂怎么都是外人。
秦嫂倒是很不见外,说:“就这么喂,你娘准保把药喝得一滴不剩。”
你呢?陈海木一怔,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我出钱雇你,你倒安排上我了。
“我隔壁病房还有点事没交代完!”秦嫂很理直气壮地出了病房。
陈海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本来,秦嫂在隔壁病房照顾的那个半岁大的孩子,今天才出院,是他昨晚强求秦嫂照顾他娘的。
秦嫂这是跟他玩仁至义尽呢。
陈海木很想看看秦嫂如何仁至义尽法,没准儿是去收人家不方便带走的营养品吧。
在医院,很多亲朋好友带来的营养品,完全派不上用场,病人饮食上得遵医嘱。
娘偏偏这会儿张大了嘴巴,等着他给喂药。
“喂水要急,喂药要缓!”秦嫂的话在耳边响起。
娘的病,需补水,急一点没问题,喂药,得缓一点,让药物充分在体内挥发。缘于这个理由,娘把药喝得像燕窝汤,居然品咂得出了声,津津有味了都。
陈海木很是不解,良药苦口,光闻一闻药味,他胃里都泛着酸水。
娘总算把药吃完了,是的,陈海木觉得用吃更符合娘的行为,连漱口水都吞进喉咙了。
当那是刷锅汤啊。
陈海木爹过世早,娘一人拉扯他长大,因为穷,刷锅汤从没浪费过。
把习惯延续到吃药上,陈海木有点愠怒,娘真是天生的穷命。
请陪护,不就为了让娘享受一把富贵人生嘛。
陪护,对了,秦嫂呢?这个交代还真像模像样啊!陈海木看着因为药力发作睡眼蒙眬的娘,悄悄起身,到隔壁病房去见识秦嫂所谓的仁至义尽。
场景如出一辙,秦嫂把汤匙吹了吹,说:“喂药得这么喂,喂水呢,才能像你那么喂!”
哪么喂?一个年轻爸爸用眼神询问秦嫂。
“喂药要急,喂水要缓!”秦嫂慢条斯理地说出这八个字。
“说反了吧!”陈海木的话很突兀地响起,“记得你跟我说是喂水要急,喂药要缓的!”
年轻爸爸闻声转头,秦嫂不转头,“孩子小,喂水缓慢可以让他干裂的喉咙得到滋润,哪个孩子病了不是哭得撕心裂肺口干舌燥的;喂药不一样,药苦,你要喂缓了,他咂摸出滋味会给吐出来,起码得糟蹋一半。”
“嗯嗯,喂急了,等他咂摸出苦味,药已经下了喉咙。”年轻爸爸点头附和称是。
“就是这个理!”秦嫂说,“照顾孩子得耐烦,再闹人的孩子,都有顺毛摸的时候。”
年轻爸爸笑了:“他怎么闹人,都是我命根子,能不耐烦?”
秦嫂说:“晓得就好,那我就交代到这儿了,有事你再问我。”
年轻爸爸有没有事问秦嫂,陈海木管不着,眼下他有事问秦嫂:“我娘这把年纪,什么苦没吃过,干吗给她喂药要缓,娘嘴里得多苦。”
“傻孩子,”秦嫂摇头,“你娘是苦在嘴里,甜在心中。”
“啥意思?”
“啥意思你自个儿想想,要不是你娘病了,你一个月有几天在你娘眼跟前晃?”
陈海木在脑袋里狠狠过滤了下,还真是,一个月他最多才在娘跟前晃悠一次──给娘送生活费的时候。
“你娘不缺吃穿,她有一碗刷锅水都能活命的!”秦嫂冲病房那个年轻爸爸努努嘴,“你也看见了,父母对儿女的爱,总认为是顺水顺流,顺理成章;儿女对父母的孝,却认为是倒流回流,感天动地。你觉得一个月一次就仁至义尽了?那是你娘呢。”
果不其然,明明已经睡着的娘和护士的对话,从病房里传了出来。
“大妈,您真有福气,儿子给您请了陪护,还亲自给您喂药。”
“那是,我儿子啊,喂药可讲究了,一口一口吹了喂的。”
一口一口,吹了喂的!陈海木眼里一涩,娘当年一口一口吹了稀饭往自己嘴里喂的情形,清晰再现在眼前。
他的脑海,一直缺这个片源。
再现的情景中,儿时的陈海木是那么闹人,娘端着稀饭老母鸡一般扎煞着翅膀,一步一步追赶着呵护着步履蹒跚的陈海木,每喂上一口稀饭,娘的脸上都能绽放出一片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