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中叶,官场上出了不少的可人儿,排第一的,当属张敞。张敞留名后世,在于一份参奏,说他身为朝廷命官,在家里给妻子画眉。汉宣帝虽说是个明白人,听了这话,却也当回事了。不过,他没像汉元帝一样,稀里糊涂就把人扔进监狱,而是找人来核实一下。张敞来了之后,只说了一句:“臣闻闺房之内,夫妻之私,有过于画眉者。”意思是说,如果给妻子画眉就要治罪,那么,在床上干事该怎么办呢?一句话点醒了汉宣帝,他没事了。但画眉的美名,或者说在某些道学家看来是臭名,传了下来。
丈夫给妻子画眉,怎么会有罪过呢?其实,这事如果放在汉初,根本就没有人会提出来。女人化妆描眉,出来招摇,人人都挺乐呵。男女之间,哪怕不是夫妻,秀秀恩爱,没啥大不了。但是,自打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开始还马马虎虎,慢慢越做越像,儒生们讲究的礼教,开始被人们当回事了。当然,女人的自由度也开始降低,地位自然也跟着降低。所以,画眉这点事,也就可以拿来嚼舌头了。
被告了御状的张敞,其实也是儒生。《汉书》上讲,他是习经之人,但却偏要画眉。以他的性格,被告之后,多半还会继续画。风流如斯的张敞,其实是个能吏。此人一辈子做的官不大,最大不过是京兆尹。首都的地方长官,官阶不低,但麻烦事不少。
长安城的治安,大有问题。大街杀人的强盗倒是不多,但街市上的小偷乌泱乌泱的,成群结队,害得百姓和官员都叫苦不迭。
张敞到任之后,经过一番的调查,发现这些毛贼是有组织的。每个片区,都有一个贼头。由于毛贼的多年供养,这些贼头现在都跟体面人一样,居华屋,出有车,童仆成群,还有自己的产业。于是,张敞就把这些贼头都找来,把他们都委任为京兆之吏,让他们负责治贼。贼头们做了“官”,大开宴席,毛贼们都来送礼庆贺,觉得这下子有靠山了。酒酣耳热之际,贼头们趁着毛贼酒醉,一一在他们的背上做好记号。这些毛贼出门之后,凡是背上有记号的,悉数被拿下,一天就拿了几百人。再由拿下之人追查过去,没几天,长安城大体太平了。以贼制贼之策,再建奇勋。
有功的张敞,没有升官,在京兆尹的任上一干就是九年。京兆尹这个买卖,谁都干不好。张敞出了名的会做官,即使是这样,还是得罪了人,最后因好友杨恽的牵连,好些大官都弹劾他,他却不识相地上书营救朋友。所以,道上传他就要被罢官了。正在这时,他指派门下吏絮舜去办件事,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不办,说是张敞就要被罢官了,总共不过五日的官运了(五日京兆),能奈我何?张敞知道后,马上将这个絮舜抓起来,严令属下昼夜究治,竟治其死罪,而且马上处死。当年地方官,都有生杀予夺之权,可以独立判人死刑,并行刑的。当然,如果案卷有瑕疵,则可能被御史弹劾。唯一的禁忌,是春天不能行刑。怕的是处死人上干天和,导致灾异。其时,冬日已尽,马马虎虎算是春天了,张敞抓紧时间,在立春前夕,杀了这个蔑视他的家伙。杀之前,还遣人告诉絮舜,怎么样,我这五日京兆,杀不了你吗?此事上达皇帝,原本汉宣帝还犹豫要不要办他,这下非办不可了。于是,张敞成了平头百姓。
张敞成为平头百姓之后,长安的治安又开始不好了。一日,皇帝派来使者,说是皇帝有令,要张敞跟他们走。家里人吓得要死,说是皇帝要杀他了。唯独张敞不害怕,笑着说,我已经成了老百姓,若要杀我,派个郡吏来就办了。皇帝派使者来,肯定是他要用我了。进宫见皇帝,果然,汉宣帝是要起用他。
起用他不是为了长安的治安,而是更大的事,冀州出了大股的贼寇。不是偷鸡摸狗,也不是拦路打劫,而是有扯旗造反之嫌。见了皇帝,张敞第一件事是为自己辩白,说我杀的那个家伙,一向受我的厚爱,突然之间觉得我只能做五日京兆,就撂挑子不干了,这样背恩忘义的人不杀,简直没天理。皇帝用人之际,只好听他抱怨完,然后任命他做冀州刺史,让他去救火。
到了冀州,张敞故技重施,通过关系,将当地的能够降服的亡命之徒找来若干,拜之为属吏,有了耳目,然后打探到当地贼盗的魁首所在,一举拿下。其余的贼寇,都躲进了当地广川王府,广川王和他的兄弟,一直都在庇护这些人。张敞尽发郡国之兵,亲自带领,兵车百乘,包围王府。然后顶着风险,进王府搜查,将所有贼寇一网打尽,当着广川王的面,就把这些人都杀了,头颅就挂在王府大门上。然后还不依不饶,上书弹劾广川王。汉宣帝网开一面,没有把这王爷废了,只削减了他的封户。
京兆从来难治,哪个朝代都如此。京师之地,王公贵族多,达官贵人多,皇亲国戚也多。互相攀连,牵一发动全身,究治不法,弄不好就碰到了哪个大人物。加上京师繁华,市场繁荣,来往人员广且杂,是匪类藏匿和作恶的好去处。而这些匪类,也难保不跟大人物有勾连。所以,好些牛人,在别的地方为官做得挺好,到了京兆,往往就栽了。
张敞治理地方无非是以贼制贼,以盗治盗。所谓的耳目眼线,原本就是匪类。所谓的治理,也无非是求个面上的太平。贼盗,是不可能真的清理干净的。但一个大面上的秩序肯定会有,不至于乱糟糟的没有头绪。每个大点的案子,都能做到心中有数。如果还要破案者,无论何种面目,其实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