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空军与王海一起战斗的岁月

[ 历史故事 ]

1952年8月,我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当时跟我一起参军的耒阳新兵有400多人,足足一个营。我们这批新兵属于空军部队,在衡阳中南空军预科总队接受两个月培训,学习队列、卧倒等动作,学习简单的航空知识到军人的转变。培训结束后,每人发了一套新棉衣,然后分派到部队,有的去了空军航校,有的去了雷达学校,我被分配到空军第3师司令部担任警卫员。

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空军是在陆军基础上建立起来的,除了人,什么都没有。苏联来人把飞机等整套空军设备都带了过来,又帮助我们成立了17个空军师,一个师辖3个团,一个团有3个大队,一个大队有两个中队,一个中队只有4架飞机。这些歼击机都是从苏联购买的。抗美援朝部队空军的飞行员,在航校飞螺旋桨教练机不过100个小时,到部队飞喷气式教练机只有30多个小时。而苏联空军飞行员都在1000个小时以上,美国的飞行员需达到500个小时,两国飞行员大多数参加过二战。

我们空3师的前身是空军驱逐第3旅,1950年10月在沈阳北陵机场组建。旅长方子翼、政委高厚良,下辖7团、8团、9团3个飞行团。所属各团以原华北军区209师625团、626团、627团团部为基础改编而成。最初全师有米格-15飞机59架、雅克-12通信机2架,另有特种车辆75辆,运输车52辆,指挥与通信车23辆。1951年 10月20日,组建刚满一年的空3师,即率50架米格-15歼击机抵达安东(今丹东)前线机场,奉命入朝作战,担任掩护泰川一带新建机场和平壤至安东一线交通运输的任务。

当时,朝鲜前线机场都在鸭绿江我国安东这边,从东北往西南方向分别为:浪头机场、大东沟机场、大孤山机场。苏联派出空军部队保卫鸭绿江大桥,美国飞机不敢随便进入领空轰炸。我入伍时,空3师已经进入第二轮入朝作战。上级将进口的54架米格-15比斯型飞机首先装备空3师,专门打敌F-86的改进型。

中国空军没有上过战场,缺乏作战经验,最初就是苏联部队先把美国飞机群打散,之后我们的空军就去打那些分散的美国战机。地勤人员凌晨3点起床,4点将飞机拉到机场,5点准备完毕,天还没亮,就在机翼下面小憩一会儿。到了晚上,飞行结束,又将飞机拉回机窝进行检修,发现故障及时排除。我们的口号是“故障不过夜,故障不上天,胜利的表现在空中,胜利的表现在地面”。

飞行员都很了不起,我们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他们执行完战斗任务后平安返航。我刚到前方时,以为凡是跳伞的都是敌人,看到有人跳伞,误以为是敌机被击落了,忍不住鼓掌,后来明白跳伞的是苏联飞行员。各飞行大队没有营房,住在老百姓家。每隔10天左右,团里就派汽车把战士们轮流拉到县城洗澡,大家休息一天,可以逛街、买东西、改善伙食。

我们空3师在朝鲜前线设立了雷达指挥部。指挥部建在地下,师首长轮流到指挥部值班。我印象最深的是王海。他是山东威海人,大我7岁,是一位战斗英雄。有一次,美国派出几十架F-84飞机入侵鸭绿江上空,企图轰炸我军机场。副团长林虎率16架飞机至肃川上空截敌,王海率一大队猛冲直下,打乱美国的机群队形,一举击落敌机5架。还有一次,王海带领12架飞机飞至清川江以南空域时,及时发现和判明了4架“鱼饵”敌机,采取了攻而不恋战,迅速占据有利高度,集中于一域,加强警戒,待机破敌的对策。果然,20多架敌机隐隐约约向北压来。王海率编队以隐蔽突袭的动作大胆插入敌阵,打乱敌机队形,从清川江打到大同江,互相掩护支援,密切协同作战,先后击落击伤敌机6架。王海由第一大队长提拔为9团副团长。他经常到指挥部汇报,每次见到我们,总是有说有笑,多次跟我们讲述飞行员的战斗故事。我虽然不能驾驶飞机在空中杀敌,但从王海他们的经历中,感受到我军飞行员的英勇无畏,让我肃然起敬。

从1951年10月起,空3师先后两度赴朝作战,击落敌机87架,击伤27架,是空军中取得战绩最大的部队,毛泽东主席亲笔写下“向空军第三师致祝贺”的嘉勉。1953年1月,空3师在安东召开击落击伤敌机百架祝捷庆功大会。王海率领的第一大队荣立集体一等功,被誉为“英雄的王海大队”。中央军委发来嘉勉电:“庆祝你们参战13个月来击落击伤敌机102架的伟大胜利。你们的光辉战绩,证明了我人民空军的战斗力已大大提高。你们积极英勇机敏的作战行动,值得全军学习。”军委空军奖给空3师一面巨幅奖旗,上绣“战绩大、打得好”6个金色大字,这是空3师历史上最光荣的一页。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空3师进驻沈阳北陵机场,全师开展昼间复杂气象条件飞行训练。有一天,王海到师部看望大家,我对他说:“你这个大英雄都28岁了,该成家啦。”王海笑而不答。首长和战友们关心他的婚姻大事,热心介绍空军第八航空学校的绘图员孟华给王海认识。孟华是个文艺青年,喜欢唱歌、种花、看书。后来王海偷偷跑去孟华工作的地方看她。8月15日,日本投降纪念日,王海和孟华在沈阳举办了简朴的婚礼。

1954年3月5日,空3师由沈阳东塔机场移防浙江嘉兴机场,归华东军区空军建制,执行保卫杭州的防空任务。此时,王海已被提拔为副师长。我也担任了师部的警卫班长。王海是全军重点保护的王牌飞行员,无论他到哪里,都有警卫班和一位主任医生陪着,比军长、司令员还牛气。他平易近人,没有因为位高权重又是着名英雄而摆架子,对待我们警卫班战士都很好,嘘寒问暖,尤其对我很关心,喜欢跟我拉家常。

有一次,我跟他聊天得知孟华几次怀孕都自然流产,多方寻医问药无效果。我就利用出差机会,在上海南京路红星中药房为孟华抓了十几副中药。孟华服用一段时间,不久就怀上了孩子。第二年夏季,孟华生下一个胖小子,王海激动得大喊:“我有儿子啦!”多年后,孟华又生了一个女儿和小儿子。王海是个标准的“军人脸”,时刻保持着军威,虽然外表是个“硬核”父亲,但心里一直装着妻子和孩子。

1957年冬,我从部队退役,回到故乡耒阳,成家立业,生儿育女。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听战友讲王海在广州军区空军和空军总部担任司令员,很渴望去拜访他。由于无法找到联系方式,加之种种原因最终未能成行,引为憾事。2020年8月,我从电视里获悉王海上将在北京逝世,顿觉悲从中来。如今,斯人已去,往事如烟,我在空3师与王海一起战斗的岁月永远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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