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中的死字旗

[ 现代故事 ]

小石头姓石,是川军中的一员,因长得瘦小,大家都这么叫他,本名反倒没人记得。小石头脾气好,当兵的经常支使他干这干那,当官的也屡屡克扣他的军饷,每月落到小石头口袋里的大洋没几块。小石头一拿到钱,就给家里寄,因为他没有什么嗜好,既不抽烟,也不喝酒,更不吸鸦片,在“双枪军”中很是另类,大伙就都取笑他,说他攒钱等着娶媳妇哩。

抗战全面爆发后,各路川军摒弃前嫌,统兵十四个师,组成两个集团军,出川抗日。

部队开拔前,小石头的父亲赶来送行。石父以前当过私塾教师,颇懂文墨,当地办起小学堂后,他就失业了,靠在邮局门口帮人写信为生。

师长正巧在一旁,见状以为石父会说些慷慨激昂的壮行语,却见他只是给儿子理理衣领、正正帽子,之后从背篼里拿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白布。师长一愣:出征在即,送白布多不吉利呀!

石父把白布一抖,展开后是一面旗帜,上面用浓墨写成一个大大的“死”字,简直是触目惊心!士兵们哗然,师长也生气了,这老头儿难道有毛病吗?咋咒儿子死!

石父平静地说:“好生恶死,人之常情。死是不吉利的,但军人不畏死,我们这个国家就有救!”

师长上前仔细一看,那死字旗上还有几行小字:“国难当头,日寇狰狞。民族危亡,匹夫拼命。本欲服役,无奈超龄。幸吾有子,自觉请缨。赐旗一面,时刻随行。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石父把这些小字念完,郑重地把死字旗递给儿子,小石头想了想,又呈给师长。师长已被这面旗子感动:“这是家乡父老对我们的期望!不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誓不还乡!”

士兵们跟着师长一起喊着。喊完口号,小石头摸摸口袋,发现有几块新发的军饷,还没来得及往家里寄,就掏出来交给父亲。父亲拿出其中一块,到附近铺子里买了瓶川酒,塞到儿子的挎包里。

旁边的士兵说:“小石头又不喝酒……”

石父说:“你们这次出川,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到了外地,看到川酒就会想起家乡。打仗时,喝两口可以壮胆,断水时可以解渴,无粮时可以充饥,受伤时可以消毒,受重伤可以镇痛,弹尽粮绝时可以点燃当武器扔出去消灭敌人,打了胜仗可以用来庆功!我等着你们庆功!祝你们旗开得胜,光复中华!”

士兵们听他这样一说,也纷纷买瓶川酒揣上。

不一会儿,川军就举起死字旗,背着五花八门的步枪,穿着草鞋出发了。

部队一到山东,就参加了徐州会战。小石头所在的师奉命苦守滕县,日军主力矶谷师团以飞机重炮猛攻。川军顽强抵抗,但因武器太差,一个师被打得只剩三百多人,被鬼子包围在县城中心。师长握着死字旗喊道:“家乡父老在看着我们!旗在,阵地在!”说完,他指挥残部顽强射击。

鬼子射来一梭子弹,打中了师长的腹部。师长踉跄倒地,死字旗落到一边,小石头跑去扶他,师长圆睁双目:“快把死字旗给我!”

接过死字旗,血肉模糊的师长边舞边喊:“打鬼子呀!抗战到底呀!中国——必胜——”

鬼子怪叫着冲来要抓“大俘虏”,却见师长忽然用枪口对准自己的脑门,“砰”的一声枪响,倒了下去。受重伤的官兵们见师长殉国,叫着“小日本必亡”,抱起成束的手榴弹,冲向敌群。爆炸声接连响起,浓烟滚滚……

日本鬼子惊呆了,怪叫着抱头鼠窜。阵地暂时安静了下来,只有火焰在毕剥燃烧。

硝烟散去,川军阵地上只剩下一个人,就是小石头。虽说平时大家都爱欺负他,但真的到了战场上,因为他年纪小,战友们都护着他。然而,小石头的双腿还是受了伤,无法站起,步枪也炸断了,不能再战斗了。

小石头干脆席地而坐,掏出那瓶珍藏已久的川酒,咕嘟咕嘟喝了起来。他心里想着:虽然全师覆没,但我们以寡敌众,阻挡鬼子南下,完成了战斗任务,应该庆功!以前不喝酒,是因为小石头觉得白酒很辣很难喝,可现在,他却觉得川酒是那么爽口,那么甘甜……

鬼子们蠢蠢欲动,一圈圈围拢过来,越围越多。

会汉语的鬼子军官对小石头说:“你的,快快地投降!”

小石头瞥了他一眼:“没看到老子正在喝酒吗?”

军官用日语对四周的鬼子说:“我以前只知道四川的杂牌军是‘双枪将’——一杆步枪,一杆鸦片烟枪,没想还是酒鬼,死到临头都不忘这一口!”鬼子们快活地笑了起来。

军官耸耸唇上那撮小胡子,对小石头说:“这酒闻着香香的。你们酿酒,大大的行;打仗,大大的不行!”

小石头愤怒地把喝空的酒瓶一扔:“才交手,你咋个就晓得我们不行?”

“你现在成了我们的俘虏,还嘴硬?举起手来!”

小石头冷笑:“到底谁俘虏谁呀——我把你们这些龟儿子都俘虏到阎王殿去!”说罢,他把手伸进死字旗下,猛拉绳子——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震天动地,日月无光。硝烟被风刮走后,那儿出现一个很大的坑,小石头不见了,坑边密密麻麻地倒着缺腿少手的鬼子尸体。

原来,小石头在战斗间隙把附近的手榴弹收集过来,放到一个小弹坑里,引线拉出来,绑到一根绳子上。之后,他坐到手榴弹堆上,将死字旗披在身上,好把身下的手榴弹遮盖住……

后来,人们打扫战场时,发现了一只碎裂的川酒瓶,碎片里已经没有酒了,却散发着扑鼻的芳香;不远处的坑里,有一些染了血的残破布块,依稀可见,它们曾经是白色的——把碎片拼起来,是一个大大的“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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