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飘乎乎地走上天桥,身子左摇右晃,人群纷纷避让,他仰着脸似乎在享受射进眼睛的阳光,走到天桥另一端时,他突然向右转,离边缘还有几公分,脸上的神色像是要跃身进一片白云……
立交桥下,依旧是车水马龙。
古李冲进建业门公安局时刚赶得上打卡,他一面咬着煎饼,一面走进科室。花意达站在科室中央,双手抱在胸前,目光斜视着挂在天花板一角的电视屏幕。古李叫了声:“意达姐,早!”意达伸出手示意他别吵,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她理了个比板寸略长的头发,一条肥硕的牛仔裤塞在旅游鞋里,一副女汉子的造型。
古李和花意达是刑事组的搭档,同事们称这是绝不会有绯闻的一对——他们并肩在案发现场出没时,从背影都分不出彼此。
古李咽下最后一口煎饼,把嘴里芫荽的气味喷在意达脸上,花意达嘴里嘟囔了一句:“这是谋杀!”
古李的视线转到屏幕上,他看到一个男人像个口袋一样从立交桥上栽了下来。意达把录像回放了一遍,那人倒了回去,再次走到桥的栏杆边,然后越过栏杆坠下,古李说:“你确定,这个不是自杀?”意达点着屏幕,说:“你瞅他走路的样子,在靠近栏杆之前……”
古李又看了一遍,说:“我没看到嫌犯。”花意达摇摇头说:“他太从容了,自杀的人在最后一刻总会有点犹豫。”她又倒放了一次录像,男人再次撞在护栏上,古李注意到一个细节,男人的身体向护栏下倾斜时,舞动双手想要维持住平衡,可惯性还是让他栽了下去。
古李皱眉说:“他不想死。”
意达说:“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走过天桥去上班。而这次他像是瞎了,在错误的位置拐弯,意外发生前根本没注意到已经走到了护栏边。”
古李笑着说:“间歇性精神障碍?”花意达瞟了他一眼说:“人家是家庭和睦的中产阶级,日子很宽裕,没有应激性的精神刺激。”
古李又说:“药物滥用。”
意达两条细黑的眉毛舒展开来,嘴角露出笑容,撒娇似的说:“跟我一块去尸检嘛!”古李感到手里被她塞了一沓东西,他挣脱了手,那是些十元的零票,他有些无奈地说:“还是老样子吗?”
意达夹起档案向停尸房走去,丢了一句:“一杯黑咖啡,其余的钱你自己买杯别的。”
古李买咖啡时跟店里的小妹开了个玩笑,小妹送了他一块香葱面包。他回到局里,发现意达还没有回办公室。他只好端着咖啡走进尸检房。推开门,一股子福尔马林的味道钻进鼻子,死者的尸体已被裹进藏尸袋。意达坐在灯下,带着护目镜,填着验尸单。
她自顾自地说道:“死因确实是高空坠落,颅骨破裂,颈椎骨折,血检里发现大麻素。”
古李说:“瘾君子?”
意达接过咖啡喝了一口说:“早餐的剩余物鉴定出有大麻的成分,分量足够让一个成年人意识混乱。”古李问:“如何摄入的?”意达嗤笑了一声说:“跟你一样,街边买的早餐,煎饼。”
两人离开停尸房,新的监控录像被调来了,镜头中死者出现在商业区平事街,手里的煎饼裹着印有“来大福”的纸袋。联防已经看住了店面,不准营业。上级通知古李跟花意达出警。
在开车去现场的路上,意达问:“古警,这家煎饼店跟死者没有半毛钱关系,你觉得下毒的动机是什么?”古李漫不经心地说:“餐饮中添加毒品使消费者上瘾以获取暴利。”意达“切”了一声说:“大麻不是罂粟壳,它有致幻性,却未必会让人愉悦。”古李灵机一动:“会不会是随机杀人?”意达眼前一亮:“怎么说?”古李说:“假设嫌犯和受害者无冤无仇,他只是在做煎饼时看着街,街上人来人往,他随机挑选目标。”意达问:“为什么?”
“相似体犯罪过程中有严重的心理阴影,她是……”
意达突然打断了他对罪犯的侧写:“是芫荽!”古李一愣,听她连珠炮般地继续,“大麻一般卷在烟里吸食,绿色的茎叶剁碎了以后,你能分清它跟芫荽吗?如果他们一边卷大麻烟,一边卷煎饼……”她忽然问了一句,“你带枪了吗?”
古李耸耸肩说:“我以为就是个食品安全方面的案子……”意达呸了一句:“猪一样的队友!”
车子停在商业区门口,时间已经是下午,来大福煎饼店前已经有几名联防。店面并没有关闭,店主正在接受询问。那是个中年女人,穿着脏兮兮的围裙,视线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手。意达接过辅警手里的询问记录,问道:“你是店主?”女人依然低着头,说:“是。”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其他人呢?”
“不知道,今天就我一个人值班。”
古李走了几步,观察着这家店:一个迎街的食品档,煎饼锅的炉子已经熄了,煎锅旁边放着各种佐料和配食……原本放着葱花、芫荽这些绿叶佐料的格子空着,它们全被拿走化验了。在店面门楣上,有一排放大后的雇员照片。
古李突然转身冲女店主大吼道:“你叫什么名字?”女人慌乱起来,说:“我,刚说过了……”
“那再说一遍!你是店主,你们店有几名雇员,每天营业额是多少,为什么员工照片上没有你?”
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达声响起,一辆车正在店面的背后启动,它轰鸣一声已经越至店前——那是一辆四驱的越野牧马人,它毫不留情地撞开了几辆停在路口的车,然后再次加速,试图从街口逃窜。
花意达拽了一把古李:“跑起来,快追!”两个人分左右冲进警车里,古李一踩油门,车子猛蹿出去咬住了牧马人,两辆车互相争抢地撵到了街上。
行驶一会儿后,两车拉开了距离,意达接到了片警的电话:“古警,花警,在铺子里面搜出了几袋东西,大麻,冰毒,还有别的。”花意达回了句:“我们在市主干线向西行驶约一公里处,叫市局增援吧。”这时,牧马人开得更猛,四轮驱动带起一股尘烟,一辆东风大卡突然变道插了进来,集装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警车的视野。花意达破口大骂,古李一言不发。
他猛扭方向盘,警车撞向了逆行线,迎着几辆私家车冲了过去,司机们手忙脚乱笛声大作,警车已经从它们之间插了过去,突然古李又把车拐回了正道,别在卡车的前面,大卡愤怒地鸣笛,一个急刹车,几乎是倾倒似的退了下去。
警车又撵上了牧马人,这次咬得很死,古李一口气透出来,说:“他们一边卖煎饼一边制毒?”花意达说:“没错,可能昨天他们做了笔大的,匆忙之间居然把大麻叶子混进了芫荽里。”古李望着前挡风玻璃,深吸了一口气:“看来他们不止制毒,还武装制毒。”
牧马人的后车厢开了,一个大个子探头出来,被大麻烟熏得焦黄的手指握着一支枪,对着警车瞄准。古李咬牙一提油门,警车轰然撞在牧马人的保险杠上,大个子身子一晃,牧马人也加速,两车的距离又拉大了。
花意达点上一根烟,把枪甩在置物箱上,从古李臂弯里钻了进来,抢过方向盘说:“你滚开!我来开。”古李把屁股挪到副驾,操起手枪,“咯噔”一声开了保险。
花意达把车驾驭得恍若活物,咬住牧马人不放,两辆车闯了三个红灯,把主干道车流搅得一片混乱,警车再次接近牧马人,古李举起枪,试了一下距离。
后车厢的大个子又猫了出来,再次把枪瞄准警车。花意达呼吸急促起来,问道:“你有多少把握?”古李低下枪,说:“他换弹至少二点五秒,我们得挨一下!”花意达一气把嘴上咬着的烟吸掉半截,然后大叫一声:“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