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乱世,风云际会。五霸相继,皆领风骚,备极春秋精义。而齐桓之事,一君二臣,尤可嘉者。孔子见管仲之力,天下人赞鲍叔之知人,皆不谬矣。
管仲鲍叔皆颍上人士,为总角之交。管父鲍父同朝为齐国大夫,管仲鲍叔自是官二代,然两人纤芥无染官宦之家的骄横之气。有胸怀之人不带戾气矣。管鲍交谊日长,相知益深,一生了无嫌隙。此中可见二子为人之正、品质之高。管仲曾感动叹道:“知我者,惟鲍叔也。”
管鲍二人,秉性稍异。管仲重仕进,鲍叔淡功名。齐襄公时,管仲佐公子纠,并力劝鲍叔出仕,鲍叔选择辅助公子小白。为避政乱,管鲍各拥其主分别出奔鲁国和莒国,无意中形成各事其主的格局。
公元前686年,无道之君齐襄公死于内乱。这襄公名叫诸儿,是纠和小白的大哥。纠和小白竞驰回齐以继君位。
管仲善计谋,于莒齐道中伏击,亲手向公子小白射出致命一箭,谁知利箭射在小白的铜质衣带钩上。小白急中之智,顺势倒地,口中竟暗自咬破舌尖,血流口边,一副死样迷惑管仲,以此小技逃过死劫。
管仲的一生其实是犯过不少纪律问题的,比如说临阵脱逃。鲍叔曾用“家有老母需要奉养”的理由,给管仲开脱过坏名声。但被小白死里逃生,这样的致命错误管仲大约也就犯了这一次。可就是这个错误,恰恰给管仲打开了人生的偶然性”。
一君二臣长达40多年合作治国的故事,启开了大幕。
小白即位,是为齐桓公。桓公感师傅10多年相随之恩,即拜鲍叔为相,鲍叔却坚辞不受,竟然力荐管仲,并以五点理由言之凿凿论证自己的慎重推荐。朋友做到这份上,也是感天动地的了。宰相之职就有宰相之禄,熙来攘往之徒岂能够做出如此高境界的相让之举?鲍叔的坚辞和力荐显然出于一种博大的胸怀。
纵横家始祖王诩在梓童山鬼谷洞讲学,只带了两届“研究生”,每届限额两位:庞涓和孙膑,张仪和苏秦。庞涓妒孙膑兵法,竟恶毒残害,将孙膑的膝盖骨摘除,使之无法行走;张仪为秦惠王相国,苏秦欲请张仪荐谋官职,张仪支吾其词,并不愿引荐。嗟乎!同门师兄弟或恶毒相残,或漠视不助。张仪之劣或止于心胸狭窄,庞涓之毒则成了利禄场上的魔鬼。
我尤其赞赏齐桓公,这是一位有胸怀、境界的国君,他压下了“一箭之仇”这样的个人私怨,同样,管仲也丢开了“一臣不事二主”的陈腐意识形态(春秋早期,这种束缚人的意识形态或许还未产生呢),君臣二人三天三夜,相谈甚为契合。国之得良相不易,国之得明君更不易。而心胸狭隘的君王对于国人,则意味着无尽的灾难。
战国后期,秭归的贵族青年屈原奉召入郢,楚怀王与屈原也是三天三夜相谈甚欢,即拜屈原左徒之位,并支持屈原放手改革。可怀王毕竟不是齐桓公这样有胸怀的国君,最终,他在南袖的枕边风和佞臣的谗言面前不辨是非真伪,疏离并放逐屈原,致使屈原忧愤失望而投江自尽。
齐桓公是实心眼做大事的人,他没有“耽误”了管仲,他让管仲一生的才学,有用武之地;让管仲拥有足够广阔的平台,去赢得“千古第一相”的高誉。齐桓公的胸怀正是这样聚合了管仲和鲍叔等一大批智者能人,君臣相得而合力为之,国之伟业遂大成也。
王小波曾用寓言形式表达过“胸怀”的命题:哲人访友不遇,随意挥洒了一条曲线留下。朋友回家见之折服;伺机去哲人家精心画上一条曲线亦留下。哲人回家见之,遂将全部心胸画进曲线,朋友见之,真正折服。这曲线代表了学识、胸怀、格局、境界。我想,2700多年前的齐桓公早已画出过这样的一条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