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为何易遭天下人背弃

[ 历史故事 ]

唐玄宗早早地预备下了后半生:欣逢盛世,安度晚年,有贵妃陪着,风流快活。哪里会想到,他的盛唐美梦提前被击碎,正是他信任的安禄山,指挥他的范阳铁军,风驰而来。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舞。唐玄宗撤出长安,奔向四川避难。晚年遭遇如此颠沛,那是帝王的“三别”啊。

公元755年,安史之乱发生,唐朝车轨骤然转入下坡道。仓惶出逃长安的玄宗,心中有无数的问题。最高统治者,每每到了这般田地,才会满心疑问。河北,整个河北共二十四郡,全部朝廷命官,统统追随安禄山而去。统治中国四十多年的皇帝,安坐长安的玄宗皇帝,他们竟然一丝不顾。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信誓旦旦,忠诚之心,如今都哪里去了?

玄宗的心思,被安禄山的名字死死黏住。那个擅长胡旋舞的大胖子,说话那么幽默,举止总是滑稽,后宫女人的笑声,常常因他而起。当初一名不文的胡人,原来不过在边境上当口头翻译的小吏,不是朕的提拔照顾,哪有今天的荣华富贵?朕对他如此好,他怎么忍心率部造反呢?最高统治者,常有的念头只能如此,我对得起天下人,但总是天下负我。

总是出现在皇帝身边的杨国忠,一副殚精竭虑的样子,对于国家目前的难题,他似乎信心满满,说到安禄山,杨国忠不无喜色:陛下,臣多次提醒,安禄山不可靠,臣是不幸而言中啊。杨国忠、安禄山争宠,玄宗何尝不知?本来以为是臣子们的寻常事,哪想到闹成这样。看看杨国忠的嘴脸,还真不能痛斥。天下如此,原本就是忠诚缺失,可是忠诚不是天天说月月讲吗?为什么一到关键之处,这忠诚就立刻烟消云散了呢?

偌大的河北,真的一个义士都没有吗?直到有更新的情报到来,玄宗灰暗痛苦的心才稍稍获得一点安慰。报告说,颜杲卿、颜真卿兄弟正在河北组织抵抗,很多地方群起响应。玄宗盼望这是事实,面露喜色。但是仔细地想了又想,就是想不起来颜真卿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形象。即使有人详细地介绍,甚至指明皇帝确实见过颜真卿,但玄宗依然想不起来。那么多臣下,哪能都记得啊。这是托词。为什么不熟悉的臣下,反而拥有忠诚心呢?这究竟是一个残酷的事实,还是一个残酷的问题。

颜杲卿、颜真卿的河北行动,确实破坏了安禄山的战略部署,不得不花力气对付。特别是颜杲卿,他阻断了河北通往山西的重要道路:井陉,给安禄山制造了极大的麻烦。唐朝如果不是自乱阵脚、自毁长城,原本安禄山的第一次攻击就可以被瓦解。如果潼关防守成功,郭子仪、李光弼的大军通过井陉插入安禄山的后方,安禄山哪里有力量继续攻击。自毁长城是政治悲剧常见戏码,这且不说。要说的是,颜杲卿最后兵败被俘,他被押到安禄山面前。

对于颜杲卿的行为,安禄山十分不理解,所以他理直气壮地质问颜杲卿。安禄山说:你本来是范阳的一个小小户曹参军,是我的上奏,你才成为判官,不几年越级升为太守。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让你今天反对我?

颜杲卿的反应不仅理直气壮,史书记载是“瞋目骂曰”:你本来是营州放羊羯奴,天子提拔你成为三道节度使,天子做了什么事对不起你,你现在起来造反?我家世代为唐朝臣,禄位都是唐朝的,虽然是你奏报的,就应该跟你去反叛吗?

颜杲卿和他一家三十多口,最后都遭安禄山毒手,颜杲卿受的是剐刑。

安禄山为什么生颜杲卿的气?因为颜杲卿的这种认识属于异数,跟随安禄山造反的人,都是安禄山的部下,他们的思想都跟安禄山一样,并不认同颜杲卿的思想。可是,在我们很平常的思想观念中,认为天子代表国家,而对天子、国家的忠诚是天经地义的。唐玄宗之所以面对河北的造反困惑郁闷,除了实际的政治威胁以外,不是也在感叹河北无义士吗?颜杲卿、颜真卿当然算得上是义士,他们用实际行动贯彻着他们认同的忠君爱国理念,悲剧不仅在于他们后来的遭遇,更在于他们的这种行为很罕见,是当时众多河北唐臣的异数。

天子要求臣下忠诚,安禄山要求部下忠诚,当安禄山发动叛乱的时候,这两种忠诚发生冲突,水火不容。理论上说,我们会赞同天子忠诚观,但现在的状况是,安禄山的忠诚观也如铁一般事实摆在面前,我们无法视若无睹。忠诚去哪了?忠诚怎么了?

原来,忠诚在运输途中去了另外的地方。

忠诚原本与皇恩连结在一起,甚至可以说两者是一个问题的正反面。对于天子和国家而言,皇恩是付出,而忠诚是回报。对于臣子来说,忠诚是付出,皇恩是回报。因为皇恩与忠诚相互作用,反复循环,对于一个高级官员而言,二者之间互为因果,并无先后之差。

但是,在集权政治体制内部,皇恩并不是阳光,不能普照大地。只有在理论观念上存在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情况,对于个体而言,受到皇恩的照临,一定要通过渠道才能实现。在中下级官员的心目中,天子主要是个概念,皇恩是否照临自己,取决于渠道,而一层层的长官,才是皇恩渠道。谁都知道,没有长官的欣赏、关照、推荐、提拔,任何人在官场上的跋涉都是万分困难的。因为就长官而言,他可以提拔的部下众多,不管部下多么优秀,长官欣赏才是关键性因素。所以,历史上才有无数的人才默默消逝,如同从未出现一样。所以,人们对于座主才会怀抱感恩。所以,安禄山才对颜杲卿理直气壮。

忠诚不见了,是因为皇恩在输出的时候改变了方向,皇恩成了各级长官的“知遇之恩”,而在用忠诚回报长官的时候,很多人忘记了这个来自长官的知遇之恩,最初名叫皇恩。大家都说皇恩浩大,可是官场更大,各级长官的胸怀更大,大家共同瓜分了皇恩,换回了各自的部下忠诚。而属于国家皇帝的皇恩呢?天下无感,谁也没有看到。那么作为回报的忠诚呢?自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河北的唐臣都去尽忠安禄山了,唐玄宗所以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忠臣。

安禄山的例证是极端的,毕竟干戈铁血地造反是罕见的。在和平的日子里,朝廷的大臣们根据同一个原理,也在输出皇恩,也在经营自己的忠诚。如果长官发展得好,部下们的忠诚一定会换回更多的皇恩,集团利益形成,集团因素因此会成为官场铁律。不加入某集团,就无法在官场立身与发展。

皇恩被偷走了,当然换不回忠诚。然而,朝廷应该怎样避免这种悲剧呢?武则天想到一个办法,所有参加科举的人都参加殿试,让所有人都成为天子门生。但是,唐玄宗何尝没有如此做,效果并不明显,蓟北铁骑还是应时而至。历朝历代,这幕悲剧循环往复。

除非,皇恩真的有办法像阳光一样存在,人人都能感到,人人都能看到,即使有人想偷,也绝对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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