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狼

[ 现代故事 ]

老郎瞥见白色墙壁上硕大粗壮、歪歪扭扭的“牢狼”两个字时,顺嘴角流下来的冷笑,冻成了尖锐的冰刀,狠狠地戳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戳在犯人们的心上;眼睛迸射出来的光让人战战兢兢,手足无措。

老郎知道这个满含怨恨的绰号是谁起的,也知道它一直在犯人中间流传。但敢明目张胆地写在墙上,还是第一次。多年的侦察兵和狱警的经验,他很轻易地就能在犯人们自以为是的脸上获得正确答案。不过,他不想当众揭开盖子,他总是给犯人们留下改错的机会。

那个人是职务犯罪,也坑了自家人。事情败露前的趾高气扬,囚禁之后的猥琐下作,对比明显。

老郎平静地看向那个人。他瑟缩在人群的最后,想找个掩体。然而,这可怜的想法很快就破灭了。犯人们不是梁山好汉,没有互相庇护的义气。老郎明白,轻轻拿眼光一扫,就如同大风驱散了乌云,犯人们自动散开,把那个戴着眼镜、囚服整洁的人完全暴露出来。

老郎把他带到了外边。

齐林,你写的?老郎眼珠子鼓鼓着,脸色铁青,没有一毫笑容。

齐林试图去扶几乎要跌落下来的眼镜,却因两手颤抖得太过厉害,眼镜“啪”的落在地上。他蹲下来摸着了眼镜,费劲巴力戴上,却再无力气重新站起来。

老郎的声音依旧寒若冰雪:字如其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别以为装作不会写字就可以掩盖,那字细看工整的很。对了,我就是狼。我要不是狼,你们就变成了狼。只有我是凶狼恶狼,你们才是羔羊绵羊;只有你们是羔羊绵羊,老百姓日子才会好过。你不用把外面的那一套带进监狱里,我吃铁吃钢就是不吃屎。怂了吧,写字时候的尿性呢?快去!洗厕所去!

齐林哑了口。要是挑明了说一个文化和头脑的极端侮辱。所有犯人都知道这样做的结果:轻则被罚做苦工,重则被关禁闭,甚至有人因侮辱人格被加刑。这是轻佻和冲动换来的苦果。齐林叫苦不迭,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齐林洗了一个月厕所,做了一个月的笑料。他心里恨极“牢狼”,这个黑脸的家伙,为什么只对我这么凶?一定是家里没给他送礼。齐林想到此,开始私下里挖空心思地搜集“牢狼”的黑证据。他努力讨好每一名犯人,想从他们口里得到一点蛛丝马迹。不过,再怎么寻找,再怎么挖掘,都是一些“牢狼”管理的鸡毛蒜皮。至于殴打犯人、索要钱财、徇私枉法的事儿,却一件都没有。甚至,打听到了老郎对他凶恶的原因,他的妻子偷着送了钱,那些钱被老郎送进了廉政账户。

这一天,齐林正猫腰撅腚冲洗厕所。老郎进来,依旧毫无笑容厉声厉色:过来,齐林。

简单,有力。

齐林不禁一颤,昨晚他又背后小声辱骂了“牢狼”的八辈祖宗。

一定有人又告了黑状。齐林想着,身子发虚腿发软。他半蹲在老狼高大的背影里,一声不吭,迷迷糊糊,像是被牵着的待宰的山羊,拖拖拉拉地进了一间办公室。

老郎的办公室。

去,换上衣服,把那身脏皮扒下来。老郎一指衣架上的西服。

齐林这才注意到,今天“牢狼”没有穿“瘆人”的警服。他不明所以,戳在地上,如同墙角那副陈旧的衣架。

快换上,磨蹭个屁。

齐林换好了衣服,老郎把他领到了另外一间办公室。

屋里一个年轻的警察、一个三十几岁的少妇和五六岁模样的男孩儿坐在椅子上喝水。

孩子,你看,叔叔没骗你吧。你爸爸还是老师,给工人们上课呢。你爸爸厉害吧,在哪都行。就是工作太忙,没功夫回去看你。

齐林泥塑木雕般,呆立在浮动的光尘里。

你说是不是啊,齐老师!

老郎抱起孩子指着齐林问。脸上笑若葵花。

齐林和少妇都背转过身,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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