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樱桃

村东，一座低矮的房子和旁边一幢两层小洋楼格格不入地同时矗在那儿。院子里，一位四十岁光景的女人坐在竹凳上，她的旁边围着三个男孩。她仰头凝望良久，低下头对孩子们说：“好日子快来了，等樱桃熟的时候，苦日子就熬到头了。”尚在读书的孩子们并没往心里去。他们已经听腻了，因为这句话重复了五年。

这不，樱桃真的快熟透了，一大片的樱桃树，映得满园红彤彤。女人不识字，不会用计算器，但却会用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口算。一棵樱桃树，大约成果十二斤，这么多棵呀，一季下来能收多少钱哪！女人的愁眉终于舒展开了。翻盖房子的钱终于有着落了。

“娘，你笑啥呢？”大儿子问。

“去去去，赶紧写你的作业，等写好作业，你再帮娘好好算算这笔账，娘有点糊涂哩。”

“好嘞！”大儿子爽快地答应着。因为他知道，每逢娘笑，必有好事，比如说，打打牙祭，调个小菜，吃个猪头肉、猪耳朵啥的。好久没吃到肉了，大儿子不自觉流下口水，仿佛此刻肉就在眼前。

“他爹，赶集要趁早，咱明天凌晨三点上果园里摘樱桃，拿着矿灯照明，等会别忘了充电，早点洗洗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女人安排男人道。

男人猛吸了一口土烟，把烟摁灭扔到了外面，回了声：“知道了，你先睡吧，我马上就来。”

“你家三个男娃子，个个张嘴等吃，以后可咋整哟。”平日里，邻居老是带着嘲弄的口气来男人家唠嗑，“看看俺，一个闺女、一个儿，多好。大闺女老早辍学出去打工挣钱补贴家用，看，俺这两层小洋楼盖得多阔气。你再看看你的破家烂院，现在谁还住这土墙屋呀？我看你家大儿子也老大不小了，学都白上了，趁年轻赶紧出去打工挣点钱！”邻居说着吐了口唾沫。

邻居的话刺痛了男人的心，贫穷几乎摧垮了他的尊严。女人却硬气，就是砸锅卖铁她也得让儿子们上学，那是走出穷山沟唯一的路。男人暗自咽下这口气，心想，好在有这片樱桃园。樱桃，你可要争气呀，今年一定要卖个好价钱啊！

谁承想，午夜时分，一阵大风猛地袭来，而且一直不停。三间土屋承受不住恁大的风力，仅发出低低的一声，就变得沉寂了。

随之而来的是女人划破天际的嘶吼声：“啊，啊，老天爷啊，好日子到头了！”周边乡亲赶来，都忍不住落泪了：二儿子和小儿子都被砸死了，男人、女人被压在梁下，大家忙把他们救出来，送到了县医院。所幸的是，大儿子去外面的茅房解手，幸免于难。

樱桃园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日子过了很久，再没有听到这家人的消息。

几年后，我到县医院当了实习护士，看见一个空着一只袖管的女人来拿药。听其他护士说，她家几年前遭了大难，丈夫被砸断了腰，她失去了右臂。她硬是一个人支撑起了这个家，一边照顾丈夫，一边供养孩子，后来大儿子也上了大专。据说，就是靠着种樱桃，如今她已经成为了当地有名的樱桃大户呢！

看见她笑吟吟地与周边的熟人打着招呼，我忽然觉得，她的身躯竟变得如此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