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的真正作用
对于历代长城的作用,后世一直众说纷纭。
一种很流行的观点认为,长城的防御作用被高估了,历史大举南侵时,长城并不能阻挡他们的铁蹄,中原王朝依旧会灭亡。
这种观点看似有道理,却忽略了一个重要前提:长城本身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工事,世界上没有永不陷落的城邑或要塞。长城的作用不是在危亡关头,而是在其他时刻体现。
秦始皇是在统一天下之后修建的万里长城。对秦军而言,即便能一时击败匈奴,也不等同于能一劳永逸地根除匈奴之患,他们早晚会卷土重来,抵御匈奴必将是一场漫长的持久战。秦始皇君臣主动选择了积极防御的战略,秦长城正是这一战略最好的体现。
秦长城最基础的作用是转化秦军、匈奴的实力对比。
历经商鞅变法后100余年的战争淬炼,秦军在战法、装备、步车骑多兵种协同作战方面有着极大优势,但面对来去飘忽的匈奴骑兵,秦军的机动性和灵活性明显处于下风。长城恰恰增强了秦军的防御优势,削弱了匈奴的进攻优势。匈奴骑兵无法跨越长城,想要攻城,只能下马充当步兵,徒手攀越城墙,游击战变为攻坚战,原有的优势荡然无存,守城的秦军居高临下,优势明显。
而匈奴即便突破了城墙,战马也难以逾越,他们无论是放弃战马、改为步行,还是设法把战马运上城头再运下来,或是在长城沿线寻觅可骑马突破之处,都会消耗大量时间,入侵的速度大为迟滞。
当匈奴跨越长城、在附近村镇进行劫掠后,翻越长城撤回草原又成了难题,甚至掠夺的战利品越多,翻越长城所花的时间就越长,撤退的速度再次被减缓。
这才是长城的真正作用。
长城像是针对这种情况的过滤器,增加匈奴入侵的成本,降低他们所能取得的收益,从而“过滤”掉那些小股入侵。
更重要的是,长城从来不是单纯的防御设施,而是秦朝主动出击的前沿阵地,它可以为秦军提供稳定的后勤保障,粮草辎重都可以先囤积于城障亭塞,甚至长城本身可以成为北进战略中的一环。秦军能借长城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重兵的集结,长城守军大举出城进攻时,不用担心后方安全;反过来,匈奴若企图切断出击秦军的后路,只能插入秦军和长城之间,有可能面临被出击的秦军、长城守军两头夹击的风险。秦军即便战局不利一时落败,也可以退入长城重整旗鼓。
正是以长城为依托,蒙恬才有了对匈奴的辉煌胜利:“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之后,又有“是后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建塞徼、起亭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得用少安”。
性价比最高的防御手段
后世历来认为,修筑长城对国力的消耗、给百姓带来的沉重负担,是秦朝灭亡的重要原因。
关于参与修筑长城的人数,《史记·秦始皇本纪》称是30万,《淮南子·人间训》称是50万,而据历史学家张维华估计,参与长城工程的人数,“总在伍士兵及戍卒与罪谪计之,当不下数百万人,此诚吾国历史上所罕见者”。按这个数字估算,每年光是所需粮食就至少要3000万石以上,更不用提木石等建筑材料的运输之类。
《史记·淮南衡山列传》描述了秦朝北击匈奴的巨大代价:
男子疾耕不足于糟糠,女子纺绩不足于盖形。遣蒙恬筑长城,东西数千里,暴兵露师常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僵尸千里,流血顷亩,百姓力竭,欲为乱者十家而五。
按理说殷鉴在前,后世本当吸取秦亡的教训,不再选择修筑长城。事实上,从西汉王朝开始,历朝历代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把修筑长城作为防御策略,先后有了汉长城、隋长城、宋长城、明长城。哪怕是入主中原的那些原北方游牧民族政权,如北魏、东魏、北齐、北周,为防备柔然、突厥、契丹这些其他游牧民族南下,也多次大规模修缮长城。就算是号称“本朝不设边防,以蒙古部落为之屏藩”的清朝,照样在明长城沿线部署驻扎重兵。
不仅是中国,世界上各大文明也都修建过长城,古罗马的图拉真长城、哈德良长城,同样在抵御异族的过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不难看出,修筑长城依旧是冷兵器时代性价比最高的防御手段。
在生产力落后的农耕时代,“爱惜民力”与“追求功业”本来就是不可得兼的鱼与熊掌之辩,统治者追求任何功业都必定会给百姓增加负担;反过来,若一味排斥功业,人类文明不要说进步,只怕连存续都早晚要面临严峻考验。假如统一之后,秦朝彻底实行无为而治,坐视匈奴势力壮大,匈奴早晚有一天将大举南侵,北宋的靖康之耻也许会提前千年上演,那时只怕后人指责秦朝的理由又会变成“苟安忘战”。
秦朝灭亡了,西汉从废墟中兴起,此后的2000多年里,中原王朝如走马灯般轮换,城头变幻大王旗。没有一个王朝能永远存续下去,任何金城汤池都无法挽救腐朽的统治。早在先秦时代,人们就已意识到:固国不以山河之险;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长城依旧伫立在北方边境,历经无数风雨战火。旧的墙体崩塌,新的又建立,夯土变为砖石,依旧在为百姓们提供庇护,直至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图腾,这一切,都来自秦朝埋下的第一块基石。
可以说,秦朝是以牺牲整整一代人的幸福为代价,给后人换来万世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