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噩梦

　击毙逃犯

　　外祖母生前说，早年间，昌平县监狱有一个小院，里面专门关押死刑犯。人称“死牢”。

　　外祖母的大哥蔡子阁，在北平警土教练所毕业后，被派到昌平监狱死牢当看守。

　　这年冬天，土匪罗二嗥落网，被关押在死牢。这是个血债累累的恶魔，一直被官府悬赏捉拿。蔡子阁第一次看押死囚，心里很是紧张，暗中还把手枪子弹上膛。

　　那天夜里，寒风呼啸，监狱突然停电，顿时漆黑一片。黑暗中，罗二嗥竞去掉脚镣，捅开牢门大锁。蔡子阁发现时，他已经站在走廊，蔡子阁便举枪厉声喝道：“站住!”罗二嗥好像没听见，径直向他扑来，蔡子阁知道自己制伏不住这家伙，就果断地连开两枪。狱警配发的是开花弹，罗二嗥脸被打得稀烂，脑浆进裂，血流一地。

　　当晚带班的肖智卿听到枪响，提着枪奔过来。

　　第二天早晨，肖智卿向监狱长姜梦溪报告说：“罗二嗥活腻了，急着见阎王爷，想越狱逃跑，被小蔡撂倒了，姥姥的!”姜梦溪用牙签剔着牙，来到死牢看一眼尸体，令人用芦席卷起来，运到城外乱坟岗埋葬。

　　离奇失踪

　　监狱大门口外，有个一间门脸的杂货铺，王保同和老伴经营。狱警和他们很熟，晚上也吩咐他们进去送烟送酒。

　　王保同两鬓染霜，腰也有些佝偻，走路脑袋向前探着。老伴说，他年轻时拉洋车，养成贱毛病。改不了。老两口只有一个儿子，叫顺子，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腼腆得像个大姑娘，他在县城初等中学读书，放学后帮助父母打理生意，晚上住店看门。

　　这天晚上，王保同见顺子还没回来，有些坐不住了，去学校打听，老师说他一天都没到学校。王保同凛然一惊，赶紧去亲戚朋友家找，都说没见到。老两口急得一夜没睡。等到第二天早晨，见顺子还没回来，就去警察局报案。

　　警察到杂货铺瞅了一遍，门锁完好，物品没丢失，不像有外人进来。这时，姜梦溪和肖智卿从门前经过，说昨天早晨。他们看见顺子把门锁上离开了。警察听这话更是来气了，训斥道：“你们真麻烦!文不是个大闺女，怕被‘拍花子’(人贩子)拐走?”

　　老两口连声赔不是，“劳驾，让你受累!”王保同还塞上两盒大炮台香烟。

　　警察走后，老伴急得去城隍庙算卦，回来喜眉喜眼说：“算卦的说了，咱家顺子没走远!”老两口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儿子离家出走的原因。老伴忽然说：“没准他去找亲生爹娘了?”原来，他们夫妻不会生育，顺子是王保同拉洋车路上捡的。难道他亲生爹娘暗中勾引走了?

　　老两口的预感后来得到了证实。监狱长姜梦溪和肖智卿押囚车去北平，走到大栅栏，看见顺子站在马路对过儿。肖智卿说：“官身不自由呀，车上押有犯人，半道不敢停下来。真想下车抽这小子，把他带回来!”

　　儿子只要平安无事，老两口就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

　　一天夜里，一包东西“咚”地扔进院子。王保同拿到屋里一看，里面有几块大洋，还有顺子的钢笔。老两口知道儿子回来过，甭提心里有多高兴。其后，多次有钢洋扔进院子。老两口意识到人家亲生父母能耐，给顺子找到挣钱的事由。王保同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唉，你就是想走，也该明说，俺也不会不让你回去过舒坦日子，何必不辞而别?

　　死而复生

　　罗二嗥的死早被人们遗忘，谁料一年后突生变故。昌平县警察局瞎猫撞上死老鼠，无意间抓住一个夜间戴黑布面罩的土匪，定睛一看，惊得目瞪口呆——竟是被打死的罗二嗥!

　　当时看守罗二嗥的蔡子阁有私放土匪的嫌疑，案情重大，他被北平警察局侦缉队带走。

　　原以为蔡子阁无话可说，只有老实交代通匪的份儿，不想在审讯中，他一口咬定，自己开枪将罗二嗥击毙。侦缉队人鼻子都气歪了，睁着眼说瞎话，把我们当猴耍?

　　侦缉队就对他动大刑，蔡子阁依旧不肯改口。侦缉队人说：“好吧，算你小子狠!得，我不和你啰嗦，把罗二嗥从昌平提来，让他说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不料，这天夜里，罗二嗥在昌平死牢暴毙，嘴脸乌青、口鼻出血、指甲发紫，像是中毒身亡。

　　罗二嗥再次被关进死牢，监狱长姜梦溪怕生不测，派肖智卿带两个老狱警看守。他还瞪大眼睛撂出狠话：“老几位听着，别他妈的再给我上眼药。谁要让罗二嗥跑了，谁替他上刑场!”谁知罗二嗥入监时躲过检查，自知罪孽深重，吞下缝在衣领中的剧毒断肠草。

　　罗二嗥死无对证，其脱逃就变得扑朔迷离，蔡子阁开枪打死的人又会是谁呢?

　　外祖母说，挨千刀的罗二嗥，把大哥蔡子阁害惨了。大哥被抓走时，还穿着冬装，转眼间到了夏天，她和母亲去北平鹞儿胡同警察局，给大哥送去单衣。人家说啥也不让见，东西送不进去。没法子，母亲去找姜梦溪想辄，姜梦溪满脸愧疚说：“蔡子阁刚出校门，有些事不知道深浅，是我没有把他管好，闹出通匪大案!”他派肖智卿去北平，托关系把单衣送进去。

　　沉冤昭雪

　　蔡子阁被关在死牢7年，直到全国解放，案子仍悬而未决。

　　接管监狱的军代表老黄，北平人，读过大学，早年参加革命。他在复核在押囚犯时，看过蔡子阁的案卷，窦疑丛生，发现其中情节有悖常理，就找他谈话。蔡子阁说：“我无话可说，判我死刑吧!”然后就低头不再言语。老黄对他的抵触情绪不急不躁，耐心讲政策。

　　蔡子阁终于意识到世道变了，重拾旧梦，说出了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

　　那天半夜，气温骤降。蔡子阁在监号走廊里冻得手脚发麻，，这时候突然停电，他就走到院子门口。肖智卿从厕所出来，说：“到值班室避会儿风吧。”

　　蔡子阁随他到值班室。肖智卿笑眯眯地拿出瓶酒，说喝一口暖暖身子吧。肖智卿酒瘾大，京城话叫“酒腻子”，把酒藏在值班室，没人时喝上两口。蔡子阁一口酒下肚，顿觉身上困倦，眼皮也发涩，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肖智卿把他推醒，说不敢睡呀!

　　前后不到10分钟，蔡子阁再回到死牢，罗二嗥已经不见人影，他大惊失色跑到值班室报告。肖智卿拔枪来到死牢，见监号空无一人，惊恐地睁大眼睛。蔡子阁见闯下大祸，带着哭腔央求道：“肖大哥，你帮我一把吧!”

　　说话间。一个黑影走进小院。肖智卿低声道：“罗二嗥是回来拿东西，不能让他再跑了!”

　　那黑影走近后，肖智卿冲着他面部连开两枪。监狱长姜梦溪叮嘱过，这家伙会飞檐走壁，跑出去就抓不住。枪声响罢，来电了，其他监区看守赶到，见逃犯已被击毙，把枪放回腰间散去。

　　昏黄的灯光下，蔡子阁发现打死的不像是罗二嗥，虽然毁容面目难辨，个头明显小许多，衣服也不对：再说，罗二嗥已经逃出去了，怎么可能再回来?蔡子阁的心一下子缩紧了，他不敢声张，即便肖智卿误杀他人，也是因自己擅离职守而引起的。

　　次日上班后，监狱长姜梦溪来死牢，蔡子阁心跳得如同擂鼓，幸亏姜梦溪扫一眼尸体，就让人运出去埋葬。

　　后来，蔡子阁得知顺子失踪，他在走廊墙角又捡到一支钢笔，料定是顺子误撞到枪口上。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顺子半夜去死牢干什么?蔡子阁心存疑问，更十分愧疚，暗中把钢笔送还，多次给王家老夫妇送钱。罗二嗥再次被抓，蔡子阁难脱干系，他没有连累肖智卿，把案子“扛”下来。

　　军代表老黄听罢叙述，组织专案组调查，很快查明，姜梦溪和肖智卿暗中勾结，接受贿赂私放犯人。土匪罗二嗥入狱后，其手下人用10根金条通融打点二人。那天夜里，姜梦溪断电后，肖智卿把蔡子阁诱骗到值班室，喝下放有安眠药的酒。趁此机会，姜梦溪放走罗二嗥，又叫开杂货铺的门，让顺子去死牢给看守送烟，撞到肖智卿枪口上。罗二嗥再次入狱，姜梦溪唯恐事情败露，密令肖智卿杀人灭口。

　　外祖母说到这里，仰天叹道：“旧时代监狱暗无天日，警匪一家，冤狱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