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钱

[ 现代故事 ]

“一块钱虽小,却托起了当地教育的希望……”我眼睛一亮,没想到自己做的这点事竟上了头条。

“老钟,你当年成立‘一块钱’贫困生资助基金的初衷是什么?”大牛嚼着一块牛蹄筋问我。

初衷?……

时光飞速回到三十多年前。

“还有谁的学杂费没有交?校长说了,今天下午再交不上来,明天就不要来上课了。”一个清瘦的男老师用黑板擦敲着讲桌。

一个小个头男生脸“腾”地烧了起来。这个满身补丁的家伙就是我。

“老师,俺爹说上午去集上卖鸡蛋。”

“老师,俺娘到俺大姑家借去了。”

“老师,我、我丢了一块钱!”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都惊呆了。我从兜里掏出来一团攥得皱巴巴的毛票,眼泪也很配合地簌簌落了下来。

“丢一块钱?是一块的还是毛票?”老师的音调突然拔高了八度,既高亢又严肃,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一块钱可不是小数目,老师的工资一个月才十几块钱,我们的学费一学期一块五,一个鸡蛋三分……

“是一张……一块的!”我哼哼着,声音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大家赶快帮钟宏斌同学找找……”老师话还没说完,教室里叽哩咣当一阵桌子板凳碰撞的声音。

“教室外面,操场,厕所……”老师的话还没说完,几个男生就蹿了出去。

同桌大牛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他脸色通红,憋着气。我的一块钱丢了,他的嫌疑自然最大。当同学们弯腰撅屁股还在到处扒拉着找那一块钱时,大牛也蹲到桌子下面捯饬了一阵,然后举起了手:“老师,我找到了!”

全班同学的目光“唰”的一下聚到了大牛身上。大牛手里举着一张灰头土脸的一块钱纸币,脸更红了。

头天下午放学,我把院子里晒的柴全部抱到厨房里码好,从床底下的箩筐里舀出来半瓢秕麦子把鸡喂了,又把猪圈里嗷嗷直叫的两头猪也伺候老实了。爹和娘天黑透了才从地里回来,我连忙又坐到灶前烧火。一大家子终于消停下来,端着饭碗一边吸溜着一边在院子里乘凉。我鼓了几次勇气,终于开了口:“老师又让交学杂费了!”

爹停住筷,月光下,他的脸瞬间黑了。“认几个字就行了,你还真想考出个状元啊?咱祖坟上就没那棵蒿子。不是早就说不让你上了,怎么还在要钱?”说着,爹把脸冲向娘。

“娃的班主任前天来了,说娃是读书的料,好好学肯定能考上学,到时候一分配工作就是吃商品粮的干部,我看跟状元也差不多。”

“你说得跟做梦似的!那地里的活儿谁干?这学杂费从哪儿出?”爹饭也不吃了,撂下碗,气哼哼地走出了院子。

早晨吃罢饭,我又背起了书包。爹下地干活还没回来,娘喂猪、做饭、打扫,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娘,娘……”我的鼻音里已带了哭腔。

“哎!”娘停下手中的活儿,往门外看了看,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一个格子手绢包。她仔细地一层一层打开手绢,蘸着唾沫一张一张地点着毛票,“到了学校就交给老师,可别给弄丢了……”

多年后,我师范毕业做了一名乡村小学教师,而且一干就是几十年。大牛呢,起初在镇上盘了一间小卖部,后来又开起了面粉加工厂,生意越做越大。一次我俩一起喝酒,喝着喝着我就醉了,醉着醉着我就哭了:“大牛,哥欠你一块钱,这一块钱哥一辈子都还不上啊!”

大牛把我的身子扶正,盯着我的脸,一板一眼地说:“钟宏斌老师,要说欠钱,咱乡里多少个孩子欠你钱啊?你的工资年年贴给贫困生多少,难道你还专门拿个本本记着?那些走出去的大学生,有几个不是因为得到了你的‘一块钱’基金的资助?你为咱乡教育做出的贡献,用钱能衡量得出吗?”

“不一样,不一样!你那一块钱重啊,要不然我就辍学了。看你爹大巴掌劈头盖脸呼下来,掌掌都扇在我脸上啊……”借着酒劲,我把憋在心里多年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我学习差,俺爹不让读正好称了我的意。”大牛无所谓地摊摊手。

“可是,我并没有丢一块钱。当时俺娘就给我五毛钱,她让我跟老师说说好话,再宽限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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