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模范立功受奖暨事迹报告会上,谢所长身披绶带,胸带红花,满面春风,侃侃而谈,但话语句句谦逊。
他说,那次成功抓捕关鸠的契机,应该是实习民警小陈的那个眼神……
坐在台下的我浑身燥热,一头雾水。我不明白,当时我们俩谁的眼神,才是成功的契机。
这事得从头说起。
去基层实习的第一天,谢所长和蔼地对我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话很重要。
接下来的一周,整天上班,我除了坐,还是坐。时间如割肉般难熬,但我还是做到了气定神闲。来时诸如伏击、抓捕、审讯、押送等等想象中的忙碌根本不存在。而谢所长呢,除了静静地到走廊上吸支烟外,就是坐下来写写画画,键盘上点点戳戳,心平如镜,乐此不疲。
第二周,他带我去乡镇练动功。
练动功,其实就是去和那些上了年纪的人瞎唠叨,什么东庄闺女嫁了西庄汉子,张家的土狗咬了李家的宠物猫,李家的孩子哭闹得不得了,刚刚过去的那两人是临镇的杨树贩子……谢所长一概听得津津有味,有时还做个记录。老熟人请他吃瓜喝茶,他也不客气,走时却不忘将自己的香烟送人一包。
一天,我们来到成子湖边上,站在岸边遥望对岸,对岸是一条灰线。湖中央的芦苇浅滩苇青如染,断续相连。一阵女人的笑声从晨风里传来。我俩沿着笑声寻去,只见农场的门前有一群刚上班的女人,正对着一个被绊倒在地四脚朝天的男人疯笑。那个绊他的年轻女人,把含雾的双目笑得炸开了水花。她见了我们,点头一笑,弯腰提起地上的两条鳜鱼,追赶前边的那伙女人去了。刚跑两步,又折转来,从口袋里掏出半包细支摩尔扔给地上的男人,唇尖上那颗豆大的黑痣一跳,笑说:“细支哟,男女不分。”一股薄荷的香气扑面而来。那男人龇着黄牙笑说:“过滤器又喷上薄荷香啦!”那女人笑如风过:“吸着口爽呢——”
我们不约而同回过头去,紫罗兰色的呢大衣裹着她那修长的身姿,宛如湖畔的一朵紫薇花飘然而去。
谢所长接过男人递过来的一支摩尔,在鼻子上闻了闻,意味深长地调笑说:“老兄,你精气神十足呢!”那人一边往大杨树下走,一边埋怨谢所长:“没事干,整天瞎猜忌!看看人家,哪个不是能说好笑的,有什么?”
路上,谢所长曾告诉我:“湖边的这片农场里,有二十一个云南媳妇。年纪大的三个是多年前流浪到此被收留落户的,后来有家庭有孩子了,这边的日子又比娘家那边好过得多,就都不回去了。其他的呢,都是后介绍来的。从资料上看,毛悦这个女人,我总有些犯疑。在湖边搞网箱养殖的是我中学同桌,曾答应过私下摸摸她的底。”
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秋去冬来,关鸠的线索音信全无。关鸠一年之内成功作案两次,根据内线消息,预计到年底还将有一次大的行动。
谢所长坐立不安起来。
就在我俩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接到上级特派任务。上级命令谢所长带领民警,务必于零时把湖东新城大厦内进行毒品交接的毒贩抓获。接到任务,谢所长电闪雷鸣,实际行动时仅用五分钟,一窝包了六名毒贩,但毒枭关鸠却漏网在逃。谢所长眉心紧皱,沉重地坐下身来,他静静地吸了两口烟,神色异常凝重。当他把烟蒂按进面前的烟灰缸时眉头一紧,又轻轻地捏起了烟灰缸里那截还在冒烟的细支烟蒂,在鼻子底下闻了又闻,还意味深长地品吸了一口。窗前的衣架上,一件紫罗兰色女式大衣把他吸引了过去。他拨了下大衣上的第二粒纽扣,眉头一下舒展开来,他向指挥中心汇报:“中心,中心,立即封锁湖面,不出意外,关鸠正午送到。”
我一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抓捕关鸠是在谢所长同桌的船上。当谢所长站在高堤上向船上的同桌挥手让他划过来时,船突然在水面迟疑,打了个圈,但还是很不情愿地划了过来,小船几乎盖平了舱板。同桌上岸,小船在水面上轻微地颤了两颤。就在此时,我疑疑惑惑地感觉到,船舱有人。谢所长立即捕捉到了我的眼神,他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一个健步跨上船,双腿立个“人”字,拿出儿时水上摆船的技艺,把小船踩得左右摇晃,舱板下,仿佛有只“动物”撞舱,发出“咚咚”的闷响,紧接着就有女人惊骇的尖叫声从舱下传出。谢所长一个回头,闪身上船,枪点舱板大声喝令:“关鸠,你被捕了!”
一个满身泥泞、浑身疲惫、目中含雾、嘴尖上黑痣上挑的女人爬出了船舱。
我失声叫道:“毛悦,关鸠!”
谢所长命令道:“小陈,一副手铐铐一对,带走!”
会场一片掌声,一位民警大赞后问:“谢所长,您怎么就敢断定关鸠必走此路?”
谢所长大笑说:“也只有此条生路。新城大厦三面环水,走主道,她是自投罗网。往东向南,她只有下湖喂鳖。仅有此道,湖苇浅滩可行可藏……”
“当时你怎敢断定,毒枭没有逃离本地?”
“烟灰缸里不是还有一截冒烟的摩尔烟蒂嘛。再者,衣扣下带着暗记的那件大衣也告诉了我,关鸠正在惊慌失措中。”
熟悉的民警们纷纷向我投来热切的眼神。
我激动地站起身来,给谢所长和战友们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车行湖边,晚霞西照,成子湖波平浪静。那断断续续苇丛相连的尽头,就是卢集镇。
成子湖,祝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