耙伤

[ 现代故事 ]

“凤娥妈你记得吧?”母亲问。

“记得。”我说。

“怎么死的晓得不?”母亲又问。

“真的不晓得。”我说,“凤娥妈走了五十多年了吧?”

“我快去见她了,该给她赔个不是。”

凤娥妈是海凡爷的堂客,我家的隔壁邻居,走路有点向左边倾斜,但不是很明显,看习惯了像正常人一样,但我妈第一眼就发现她是个跛子。1968年我家从山里搬到石岭,那天是六月初五,屋下堂厅有很多男女老少像看把戏一样,看着我姐我妹我弟还有我像猴子一样从推车上蹦下来。也许我们兄弟姐妹真的很像猴子,我们全家从山里搬来石岭,全家人便有了共通的绰号:母亲是“山伢佬”,我几个小伢子便是“山猴子”。父亲本来就是石岭人,当兵转业去了母亲娘家,现在只是搬回他自己的老家,算是带着妻儿荣归故里。其时我母亲怀着我妹,挺着个大肚子,许多人拉住我母亲的手,像多年没走动的亲戚,一见如故,只有凤娥妈站在自家门口,不远不近地瞄着我们。我们进自己家要经过凤娥妈家门口,母亲经过她家门口时,堆着一脸的笑,准备与凤娥妈打招呼,可凤娥妈像没看见一样,把脸转过去,转身进了屋。

此后,常听见母亲与凤娥妈俩人叮叮当当。凤娥妈指桑骂槐:“山伢佬,嫁不脱,嫁个二婚癞粟壳。”我父亲小时候头上长过癞粟,至今癞粟疤上都没长毛。我妈回说:“你一个臭跛子,也只嫁了个结巴佬。”海凡爷讲话结巴,背后都叫他结巴佬。

凤娥妈手大脚大,尽管有点跛,仍然是干农活的能手,耕田耙地样样在行,是我们队的妇女队长。我母亲虽是农村人,家里姐妹多,田地少,在家又是老末,就没做过田地里的事,因此,集体出工,没少受凤娥妈这样会干活的欺负。有一回凤娥妈叹道:“夫妻两个都不会种田插秧,这要是在过去,怎么养活自己哟。”她甚至骂我母亲是“只会生娃,不会做事”的女人。我母亲急了,说:“你是几辈子积的恶,坏事做绝烂了脚,总有一天下不得床。”其时,凤娥妈经常拿个小马凳,脚痛狠了落不得地,便在小马凳上坐一会,又撑着干活。没几天凤娥妈真的下不得床,海凡爷经常在独轮车上绑床被子,推着凤娥妈到公社医院、到县人民医院去治脚,但没治好,大半年就走了。

凤娥妈走了,我母亲却高兴不起来。原来,凤娥妈的脚是叫我父亲耙地时被耙齿钉伤的。

凤娥妈走了,那耙钉便钉在母亲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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