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宝江终于找到了走失的父亲,父亲若无其事地站在邮电营业厅玻璃门内,尹宝江火冒三丈,想立即冲进去骂他一顿。等他走进营业厅,气消了大半,他没好气地对父亲说:“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父亲已经是第五次跑到这里了,前几次找到他都在周围捡垃圾。两个月前为便于定位,他在父亲脖子上挂了个二手的手机。
父亲没回答尹宝江。这不奇怪,去年他就认不得任何人了。父亲哈哈不出水的笔,边在汇款单上画边对保安说:“同志,笔写不了了。”
保安递来笔,父亲继续写起来。玻璃门外妻子等得不耐烦了,尹宝江把笔抢过来扔在桌子上,拉起父亲要走。父亲生气了,大声吼叫:“你不要拉我,我要给儿子汇款。”
一句话招来许多目光。尹宝江很尴尬,忙赔笑脸向大家解释:“我父亲得了老年痴呆,不好意思。”
保安表示了不满:“他来好几次了,我认得他,前几次没有手机扫码进不来,急得团团转,一直在周围徘徊捡垃圾。既然是老年痴呆,你就由着他,看看他要做什么嘛。”
“就是,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把娃娃拉扯大,老了病了就遭嫌弃了,唉。”一名排队办业务的肥胖妇女不悦地说。尹宝江不得不放开了父亲的手。
父亲一面填汇款单一面侧过脸兴奋地对保安说:“我儿子发表文章了,挣稿费了,他想当作家。”
一句话提醒尹宝江有好几笔稿费没来得及取了。这一年来父亲病情加重,认不得亲友也忘了他这个儿子,撒泡尿的时间都能溜出去捡垃圾,只能上班时把他锁在家,休息时全围着他转,生活成了一团乱麻。他决定趁父亲填汇款单的空隙取了稿费。
等待的间隙,父亲站到他左侧窗口,小心翼翼拿出一沓零钱,对业务员说:“同志,您数数,一百九十五元,全是我捡垃圾得来的。”
一百九十五元,尹宝江像被雷劈了一下,划开了他不愿触碰的记忆,一下子把他带回到了二十四年前。
那时候,尹宝江在外地读中专。一个周末的上午,他看着舍友们陆续打了早饭回来,他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是在等家里的汇款单,之前家里汇来的钱已经花完了,他连买早饭的钱都没有。
通讯员胡仕宏进门叫了声“宝江,汇款单”,他一骨碌翻下床,准备在记录本上签名。
“尹宝江,汇款单一张,一百九十五元。”胡仕宏念着,他提起笔愣住了。三百元是男生维持体面的最低标准,一百九十五连吃饱都难呀。上个月只收到二百五,他不敢吃早点,没有零花钱,洗澡也只能在夜深人静时装作热得受不了去公共水房冲把凉。
“那么少,怎么够?还有个零头。”舍友说。
“好歹凑个整数。”
“不至于这么困难吧?”
“宝江,需不需要申请贫困生补助?”
同学你一言我一语,混合着早点味的话语针一样扎在尹宝江身上,猜测与嘲笑令他紧张,为避免丢更大的丑,他强忍住眼泪,一把抓过汇款单,冲出宿舍,穿过校门口的小巷,来到邮局门口。
取款队伍缓缓移动。他听见工作人员对一个小伙子说:“六百五十八,你点好了。”排在尹宝江前面的一个中年妇女嘀咕开了:“不零不整的,多麻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