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以前不是叫一碗水的,而是叫一碗米。
白崖坎是一座高高大大的崖壁。那崖壁是页岩土质,中间布满了白色的籼米石,在太阳下反射着白光,也就得了“白崖坎”这个好听的名字。白崖坎下是一个大石滩子,那大石滩子也怪,中间有一个仰天窝。仰天窝不大,跟乡下用来装菜煮汤的大粗碗差不多。
仰天窝是有故事的。
相传,那个仰天窝半夜时要出米。出的米不多不少,就一大粗碗那么多。“一碗米”这个名字就是这么个来历。你可别小看那一碗米哟,据说神奇得很。白崖坎下那个五顶庙里来的香客,不管你每天来多还是来少,那一碗米下了锅熬了粥,足够吃了。就是甲子年村子里闹大灾,家家户户都没有米吃,家家户户都往五顶庙跑去喝粥填肚皮,嘿,都够大家吃了。你说神不神?
可那神奇的一碗米却被人破坏了,真是可惜。
那年,五顶庙里出了个花和尚,就盯上了那一碗米。花和尚动脑筋呢,他想,那一碗米有那么神奇,我把仰天窝打大点儿,多出些米,不但够吃,余下的还可以偷出去卖了挣几个钱好成天吃香的喝辣的。花和尚说着就开始行动。夜深人静时,他带上打石头的家伙背着众人真把那仰天窝打大了,打得有两个大粗碗口那么大。这一打,仰天窝再没出过一粒米,还动了土地龙脉,五顶庙从此香火冷清人丁败落,不久被一场大火毁了,十几个和尚跑的跑逃的逃,四处散了,好端端的一处庙宇只留下一地灰尘。
天长日久,一碗米成了一碗水。
那一碗水常年清澈见底,无灰尘杂质,喝上一口,嘴巴回着甜。阳光下,白崖坎的崖坎子映照在水里,那一碗水,蓝汪汪的,比后山张二妹的眼睛还深。
那一碗水最神奇的还不止这些。无论天旱雨涝,它就只是一碗水,不溢不流,不浑不浊。旁边是一条大路,成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走累了走渴了,在一碗水里打上一碗水,解渴解累,继续行路。可你打了一碗水,它还有一碗水,你怎么打也打不完打不干。那一碗水不但能满足来往行人饮水,还能满足一整个村子的人饮水呢。一股山泉水流到碗眼儿里,再让一个村子的人饮用。那一碗水可不得了,那年闹大天干,好几个村子都干得不行了,田里的裂缝有拳头大,白崖坎一整个村子却没干着。一碗水,保了人命。
可是,那一碗水也害过一个人,那就是后山的李老七。他在五顶庙里跟人赌吃馒头,一口气吃下拳头那么大的十个馒头,赢了一块二刀肉。走到一碗水时,口渴了,他舀起一碗就往嘴巴里灌水。几大碗水下去,馒头发涨了,把肚皮撑破了,大出血,命都赌掉了。
大娃啊,我看你是村长,你比五顶庙那个花和尚和后山李老七高明不了多少,你办的那些事儿,比他俩还笨。
刘扁担给他的娃儿刘大娃左转右转地讲了大半天,忍不住单刀直入了。大概也是二两酒下了肚的原因,压抑在自己心里几个月的火气早就想发了。
刘扁担苦,从小没了爹娘,就靠在一碗水帮人挑水送水卖水过日子。勤勤奋奋地干了好些年挑水卖的营生,还娶了村口的李寡妇,眼看日子就要有盼头了,没想到李寡妇生娃时,大出血,命丢了,就给刘扁担留下了刘大娃。单身汉带娃儿的日子可想而知,刘扁担硬是靠一根挑水扁担把刘大娃养大读书,还被村里人选成了一村之长。
刘大娃知道老爹不容易,不敢跟老爹顶嘴,只好轻言细语地说着话,爹,没你说的那么悬。
你办的事儿比我说的还要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带着城里的张老板都上白崖坎看那一碗水多少次了吧?你们是要开发那一碗水,还是想破坏那一碗水?那可是老天爷留给我们白崖坎的宝贝。你破坏了,对得起祖宗吗?刘扁担几句话就把刘大娃的脸说红了。刘大娃端过老爹面前的酒碗,往嘴里倒了一大口。
刘扁担指了指酒碗,示意刘大娃给他满上。
刘扁担接着说:大娃啊,那个花和尚和李老七的教训还不深刻嘛?可能只是个故事,但我们不能走他们的老路。做人做事,要有个底线。
爹,你别说了,我知道了。刘大娃看着刘扁担的脸,使劲儿点头,然后端起桌子上的一碗酒,干了个底儿朝天。
屋子里突然很静,听得见水缸里一滴水一滴水往下掉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