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道扩修,占到了冯家的老坟。该移的都移走了,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座。那是冯根生的坟。
冯根生膝下只有独子冯建锁,早年间去了省城,后来把冯根生老婆也接了去,多少年没回来过了,也跟村上人没啥联系。村支书高大军找到冯建柱,说道:“你到省上去趟吧,让锁娃回来,把他爹的坟拔了。”冯建柱是锁娃的堂弟,最近的亲了。
冯建柱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不去,打死也不去!”
那年,冯建柱带着儿子去省城,找到堂弟锁娃,想让他给儿子安排个工作。谁知堂弟只给他儿子找了个保安的活儿。冯建柱气得火冒三丈,赌咒发誓说:“冯建锁,你就把路堵死了吧,看你再回家的时候,有没有人搭理你!”外出的人回家没人搭理,那是最没面子的。现在去找他,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高大军磨破了嘴皮子,可冯建柱就是不吐这个口。那就让副书记铁路去趟吧,就算代表村里了。他刚跟铁路一说,铁路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可没脸去。当时,我说了狠话的。”
那是二十多年前了,村里想修路,就委派能说会道的铁路代表村里去找冯建锁批条子。冯建锁拿出两万块钱给铁路,说这是他个人赞助的,但条子,他不能批。铁路很生气,说:“别忘了你是大高地的人!你爹的坟还在村里!你还想不想回村去了?”想回村去祭拜,村人堵着不让你回,可怎么对得起地下的先人?
冯建锁很生气地瞪着他,半晌,没说话,但条子也没批。
高大军叹了口气。话都说得这么狠,怎么好再去见人家?还没找好人选,镇长来电话把高大军一通骂:耽误了工期,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高大军咬咬牙。没人去,那就自己走一趟吧。
高大军顺利地见到了冯建锁。冯建锁热情地接待了他,问他有什么事。他就把要移坟的事说了。冯建锁安排了工作,说三天后就可以出发了。高大军怕他有顾虑,特别留下来等着他。他也去看望了冯建锁他娘。老太太得了老年痴呆症,已经不认得他了。三天后,他们回到了大高地。高大军先带着他去参观了村陵园。陵园很规整,而且各个家族还在一起。冯建柱也凑过来,指着一处墓穴说:“兄弟,这个墓穴,是专门给叔和婶留的。后排那个也空着,你百年之后要想回来,也可以在这。”?
高大军忙着点头:“是啊,是啊,只要你愿意。”
冯建锁久久地看着墓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缓缓地说:“算了。”几个人的心都是一沉。
冯建锁来到老坟,在他爹的坟前跪了下来,然后捧了几捧土,放到一个木盒里。他站起身来,对高大军说:“行了。”高大军惊愕地问:“你爹的坟,不移啦?”
冯建锁淡淡地说道:“我早就移走了。我这趟回来,就是想再取点儿家乡的土。有家乡的土陪着,他们就更安然了。”
大家都愣住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里竟是一座空坟!
冯建柱大声问道:“他们都是大高地的人,葬在别处,怎么会心安?”
冯建锁转脸看着他,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要是把你们的事儿都办了,我早就进去了。他们连个给烧纸的人都没有,就心安了?我知道你们还在怨恨我。恨就恨吧,我心安,父母心安,足矣。我相信,咱们村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去,你们都要逼得他们不敢回来吗?”
人们都哑口无言了。
冯建锁抱着一盒土,上车走了。
高大军喃喃地说道:“你心安了,我们却难安了呀……”车影早已消失,连卷起的尘土都已落下,他们还站在那里,不知道心里都在想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