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〇年前后,一支抗日联军队伍,在抚松、蒙江县一带的老树林子里活动。小鬼子恨得牙根疼,硬是整治不了他们。在漫江附近的老林子里,有一座抗联密营,这是杨靖宇部队的一个支队,住着三四十人,被老百姓称为“红军游击队”。
队伍里有两个活蹦乱跳的小战士,他们大的不超过十三岁,是去年这阵儿接来的。说来也巧,他俩偏偏都姓牛,偏偏都没大名,而且偏偏都很顽皮淘气。
别看这样,全密营的人,从周队长那儿开始算,没有一个不从心眼儿里喜欢这两个小家伙的。自从他们一到,大伙儿可来精神了,不管谁一有空,都来找他俩逗乐儿。两个小家伙除了执行任务、学习、上操以外,那简直是登墙上屋、爬树荡枝、翻浪玩水、抓鱼摸虾,闹得个满忙活。大家对两个小家伙的称呼,也费了一番脑子,管那个晒得黑黑、满身松树油子的小家伙叫淘小子,管胖乎乎的翘鼻子的叫小胖子。
夏季里有一天清早,小咬一吹一个窝,围着两个小家伙轰轰转,可他俩睡得正香,这时,周队长进屋来,掐了掐他俩的屁股,作了个手势,两个小家伙“扑棱”一声跳起来,撵到周队长的戗子里。老周一回身,把给他俩洗好的衣服递给他们说:“赶紧换上!”
两个小家伙相视一乐:“啊,有任务?”
原来,他们早就看见老周今天也换了衣服,那一脸黑胡子,已经刮成了青胡茬,一双大眼睛,显得格外有神。
老周看他俩换好衣服,用湿手巾让他俩擦了擦脸上的泥道子,命令着:“把弹弓带上!”
两个小家伙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说:“不,不用带了。”
周队长忍住笑说:“带上,万一用得着。”说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岂不知他俩恨不能老周早说这样的话。于是,连蹦带跳地回去带上了弹弓,三个人每人掖上个玉米面饼子,便上了路。
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蹦蹦跶跶,踩着树叶、青苔,有时从这根倒木跳到那根倒木上,活像两头小鹿。周队长抿着嘴,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想起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一天,一位老战士领着他俩到县城老交通那里取情报,回来路过市场,淘小子看见木材株式会社经理大坂一郎,正和新近娶的汉奸小老婆在馆子里大嚼大吞,他的气不打一处来,把半斤盐交给小胖子,瞒着老战士,悄悄掏出了弹弓,对准大坂一郎的秃脑壳“嘎”的一弹弓,本来是打脑袋,可这时正巧汉奸小老婆端起菜汤,往大坂嘴里送,“叭喳”一声,盛汤的碗四裂八瓣,满满一碗打滚的热汤,浇了大坂一脸一头,把小老婆嫩手也烫红肿了。淘小子打完,一磨身撵上小胖子,他倒没事了,可城里却乱了套,戒严了五六个钟头。老战士险些被扣起来。为这事老周把淘小子、小胖子好一顿训。这就是他俩一早不想带弹弓的缘故。
他们打林子走,六七十里地,偏晌的时候,就快挨上大道了,在一块大石头前停住了脚。
“过来,咱们歇会儿。”
老周喊住了他俩,卷上了一支树叶子烟,“小家伙,向你们布置任务。”
他俩擦了擦汗,凑近了队长。原来,上级指示,鬼子近来又要“讨伐”,为了粉碎敌人计划,各个支队都要抓紧做好准备,老周今天需要到另一个密营,参加杨司令召集的会议。这两个小家伙要被派去县城老交通那里拿盐。最后,老周说:“别看是二斤盐,咱们队伍和伤员都急等着用。眼下咱们就分手了,你们顺山路走,从吊桥过江,遇着敌人也不要慌,要多想法子和他们对付。更不要怕,无论啥时候,也不许把咱们密营的事说出去,明白吗?”
周队长一直看着他俩上了山梁,不禁“扑哧”一声又笑了,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是淘小子和小胖子来密营不久,部队打了一个胜仗,把两个小家伙乐得玩起花样来,淘小子抓了一只耗子,把它当作大坂一郎,小胖子在耗子尾巴上绑了一块松明子,然后点上火,把个耗子疼得转着磨溜跑,最后钻进一个俘虏的裤裆里,吓得那个俘虏又嚎又叫,又滚又跳。当时,老周把他俩批评了一顿。不过,老周对这两个孩子是打心眼儿里稀罕。
再说两个小家伙领了任务上了路,一到山顶上,就看见山下打着滚流淌的漫江。见了河,两人心里一阵难过。原来,这条河的上头就是大坂一郎木材株式会社伐木场。去年夏天,大坂知道了淘小子的爸爸、小胖子的爸爸通抗联的事,夜里大坂穿着白褂子,戴着白口罩亲手用大棒,将二人打得血淋淋,最后用麻袋装了扔进了漫江。淘小子的妈妈早去世多年了,小胖子的妈妈本来就卧床不起,听到这信儿,没到半夜就咽了气。后半夜周队长赶来,用木排车把他俩接到密营。
这阵儿,两个孩子像打着滚儿的河水,不一会儿来到了吊桥上。这吊桥是山里人为了进城抄小道儿,用铁索拴在两岸树根上,铺上短木板搭起的。一上吊桥,他俩马上脱下布衫,叫小风吹着胸膛。说实在的,要不是有任务,真想跳下河去洗个痛快。现在只好颤颤悠悠地走过吊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