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院长,有很多部门请我去讲课。年底,A市政府任命我为一家研究院的负责人,因为我考证出了一个名人的籍贯是属于A市而不是B市。我拿到任命书不到半小时,我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全是要请我吃饭的,屏幕热得可以煮鸡蛋。我最烦这些平时不走动急来抱佛脚的人,一律说今晚有事。
我骑着电动车,飞出了单位大门,挡风棉被就像翅膀一样支棱开了。我很激动,我一下明白了古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豪迈。这时候不做点儿慈善事业,真是对不起这份心情,于是我想请光来吃顿饭。
光来是我们小区附近的一个乞丐,二十来岁,是个傻子,破衣烂衫乞讨度日。他的行踪飘忽不定,就像有好多个光来同时存在一样。刚开始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就问他,你怎么光来我们小区啊?
于是,他就有了名字。
光来在小区垃圾箱里捡剩菜剩饭吃,把小区的流浪狗就全饿跑了。广场舞队长李大妈可怜他,隔三差五给他送些吃的,逢年过节还给他送饺子。光来接了就吃,也不说谢谢。
光来不犯病的时候除了不大说话跟好人一样,犯病的时候又哭又笑,跪在树或者电线杆前边喃喃自语。街道办的李书记听说后,吩咐下边说,赶紧把他弄走,要不上面来检查的时候会扣分。我说我有办法。我从大学里找了一个研究方言的专家,听一下他的口音,准能听出他是哪里人。大家说这个主意不错。
等我去找专家的时候,专家说这点儿熊事你还找我?但是你开口了,我不去又不合适,派我的学生去吧。这样,专家把他带的研究生小张派来了。小张来了之后,光来一连好几天不犯病,这可把大伙儿急坏了。大家说,光来,你快犯病啊,你犯病就知道你家是哪儿的,我们就能把你送到你爸妈身边了。光来一听这个,立马犯病了,他跪在广场的一根单杠面前边哭边说。小张赶紧跑到光来身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孩子哭大人叫的很乱。不知谁喊了一声,都别吵了,让不让人好好犯病了!只见小张时而皱眉毛,时而转眼珠,时而点点头,时而擦擦汗。光来发完病后感觉很累,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小张走过来,大伙儿一下子涌过去问,听出来了吗?小张说,我敢肯定,是某省某市某县人。
我们面面相觑,真有这么神?
有好事者拍了照片发到那个县的公安部门,那边很快回话,是这儿走失的一个孩子。李书记大喜过望,赶紧派两个办事员送他回家。没承想送人的还没回来,光来已经回来了。这下李书记可犯愁了,说谁要是能把光来弄走,我给他发一面锦旗。一个月后,那两个办事员因为送光来的时候顺路公费旅游被严重警告。
事后,我问过小张,光来犯病的时候说的什么。小张跟我说了,我点点头说这孩子挺可怜的。
那天我见光来的时候,他穿着一件破袄顶着一头鸟窝一样的乱发正在路面捡一些干树叶子,用纸卷了当烟抽。他每嘬一口,火苗子就腾地冒一下,远远看去像是用嘴叼了一只自动打火机。我说光来,今儿我心情好,请你吃饭吧。光来哈哈笑着说行。我顺着街一指说,这街上的饭店,大的小的归齐了全算,你想吃哪家咱就去哪家。
我载着光来沿街飞驰的时候,空气大块大块泻入他的衣服,鼓起了一个蒙古包一样的东西。
他选了一家还算高档的自助餐厅,我和光来在一个角落里就座。我说你想吃什么随便拿,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光来转了一圈回来,只拿了一堆奶油蛋糕。我说光来,你别老吃这个,你多拿点儿三文鱼,那个贵。他跟没听见似的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说咱喝点儿酒吧。光来一听喝酒,顿时一愣,接着呜呜地哭起来,泪水把他的脸弄得沟壑纵横。后来我听居委会的人说,前几天有三个社会青年喝酒后暴打了他一顿。光来一听说喝酒就害怕。
光来吃得太饱了,奶油已经顶到了嗓子眼儿。他打哈欠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扁桃体淹没在奶油里,就像一根火腿肠插在雪地里一样。
光来现在睡在我们小区67号楼。我们小区一共有66号楼,67号楼是光来专属的那个废弃的垃圾箱。吃饱了不如精神精神,我载着他来到一家洗浴中心,吧台姑娘捏着鼻子对光来说,你要交双份的钱。我和光来脱得精光,跳进浴池里。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光来褪去了黑色衣服,慢慢地显露出了皮肤的颜色。有个小哥问,搓澡吗?我指着光来说给他搓搓,后来我再也没见到那个搓澡小哥。光来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容貌奇伟,通体雪白。
我俩在茶歇室一个角落里喝了两杯茶。光来说拉肚子。光来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快睡着了。光来摇醒我,说我有好玩儿的东西,你看吗?只见他从桌上的牙签盒里抽出几根牙签往地上一扔,瞬间传来一阵金属物质坠地的当啷脆响,金光灿灿。你哪来的金条啊,光来?我伸手一摸,只听“刺啦”一声,手上被烫出一道血痕。光来说,谁告诉你是金子的,这是烧红的铜钉子。光来又拿起一根筷子往桌上一撂,只见那根筷子变成了一个美女站在桌上跳舞。我说光来这又是什么幺蛾子,那美女说我不是幺蛾子,我是幺蛾子的妹妹贰蛾子。我当时吓傻了,那美女说话的时候,舌头是分叉的。我气坏了,一拍桌子说,光来,今晚我用尽了我前半生的坦诚,好心请你吃饭,请你洗澡,你他娘的在这儿耍我呢。光来说,她本来就是蛇。
我跟吧台要了一瓶二锅头一饮而尽,然后开始揍光来。先是给了他两巴掌,两条红色的蚯蚓从光来的鼻孔里爬了出来。我说我也给你变点金子,我冲着他的眼睛打了两拳说,是不是比你刚才给我的多?他哭着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腿用方言说,爸别打我了,我改了,我改了。
那次,我狠狠地揍了他,就像前几天我们三个人揍他一样。从那以后,小区里再也找不到光来了,街道办给我发了一面锦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