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粒药

胡子爷是青龙山里最有名的参客，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打小就跟着大人进山采参，几十年来踏遍了大山每一个角落，可以说是大山的活地图，哪儿有沟、哪儿有坎，他熟得如同掌上观纹。可是岁月不饶人，再厉害的英雄也敌不过衰老。胡子爷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一个人进山风险随之越来越大，上次进山采参时不小心扭了脚踝，可身边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当胡子爷手脚并用死撑活挨地爬出大山时天都黑了，这要是爬不出来凶多吉少，不说被猛兽害了，单是寒冬天气就能活活冻死人。

可是不进山不行啊，胡子爷掐指一估摸，那个山旮旯里有棵参大了，可以采了。自个这身子骨，最好叫上个人搭伴进山，也好有个照应，可是叫谁呢？这可不是小事情。一般来说采参最好是亲爷儿俩，换了外人，采了参后见者有份分了倒是小意思，见财起意，甚至谋财害命的事多了去了。胡子爷的儿子定居在城市里，不肯吃大山这碗饭，一直以来身边就有人送烟送酒的，想跟自个进山采参，可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啊。

这天胡子爷上山找蜈蚣，蜈蚣晒干了可以卖给药房换点零花钱。蜈蚣喜阴，总喜欢钻在石头下面的缝隙里，翻开石头，便可见到花花绿绿的蜈蚣慌不择路地乱爬。别人看到身上发麻，怕得不得了，胡子爷却玩儿似的用竹筷子夹起来丢进布包里，等回家再用小剪子剪开蜈蚣肚子取出内脏晒干了，大的品相好的值钱哩。可是干这行风险也有，不小心被蜈蚣锥了，疼得不得了，得好几天才能消肿，然而更可怕的是翻开一块石头时，下面不是蜈蚣，而是一条会闪电般昂起头的毒蛇。

此时胡子爷一边翻着石头一边想着心事，不一会儿就逮着了好几只品相好的大蜈蚣，眼光一瞥，不远处还有个人在找着蜈蚣，那是屯里的小宝华。小宝华今年快二十了，是个苦孩子，老子前两年挖参时失足摔死了，小宝华年纪轻轻的便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胡子爷在心里叹口气，正继续翻石头，忽听得那边一声惨叫，是小宝华发出来的，胡子爷一惊。抬眼一看，小宝华正抱着脚脖子直叫唤。胡子爷心一沉，忙大步流星地跑过去，这时小宝华脸色都变了，不好，是被蛇咬了！但小宝华还是握着一块石头不停地往下砸，一条蛇已被砸得稀巴烂。胡子爷叫一声：“还砸？你用力气会加快毒气攻心的知不知道？”

小宝华说：“不砸死它，它还会咬人的。”

胡子爷早认出那是毒蛇，好在不是剧毒，忙说：“带药了没有？”

山里蛇多，一般上山时都要带着蛇药，防止被咬了。小宝华却摇了摇头。说：“忘……忘带了！”

胡子爷不再迟疑，一伏身要背小宝华，小宝华慌得直躲，说：“胡子爷，哪能劳烦您……”

胡子爷喝一声：“别话多，快到医院！”说着背起小宝华就往山下走，那条蛇毒性虽不算强，但耽误太长时间也不行。

跑了一气，胡子爷开始喘了，喘气声像风箱漏了一样，汗水直流下来，把眼睛都弄模糊了，身后的小宝华气息微弱地说：“胡子爷，您歇歇……”

胡子爷再次喝一声：“不要多说话，心定下来！”又跑了一气，眼看要下山了，胡子爷忽然凄叫起来，同时身子一软一歪，险乎乎把小宝华摔了。小宝华跌落地上，此时脸上都有黑线了，蛇毒开始进入血脉了，忙紧张地问道：“胡子爷……”

胡子爷跟先前小宝华一样，抱着脚脖子直吸冷气，说：“我也被蛇咬了！”

胡子爷都成精了，一般来说是不会让蛇咬着的，今儿个因为背着小宝华太累了，腿直打踉跄，又被汗水挡了视线，这才中了招。此时四下里无人，胡子爷心都凉了，医院还有老远，自个儿要是发力跑的话，蛇毒只会散发得更快，看样子今儿个一老一少要在这里交待了。嗨，这才叫瓦罐不离井上破哩，吃了大半辈子山最终却被山吃了，自个儿死了倒无所谓，可怜小宝华才二十啷当岁……

正想着，忽见小宝华伸手到兜里掏啊掏的，那个费劲啊，手都抬不起来了，可他还在掏，最后好容易掏出一个小盒子来。小宝华说：“胡子爷，这里面有蛇药，您快吃了……”

胡子爷大喜，打开盒子，果真有一粒药，刚要吃，忽然停住了，问道：“小宝华，你自个儿刚才为什么不吃药？”

此刻的小宝华眼神都有些恍惚了，却还勉强笑着，说：“我怕您也被蛇咬了，就一直留着……”

胡子爷叫道：“你这个瓜孩子！”拿起药就要往小宝华嘴里送，可小宝华牙关死死咬着，胡子爷气得要捏开他的嘴，就在这时有人过来了。

那人是邻居，当即火速把两人送进了医院。在注射血清后两人很快就好了，胡子爷说：“宝华，明天跟我进山采参好不好？我保你不空手。”

小宝华听了先是一怔，随即有些不相信的样子，说：“胡子爷您肯带我？”

胡子爷哈哈笑起来：“不带你我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