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是庄户人家的小伙儿,但念过私塾,识字。他练得一手好毛笔字,也擅长写对联。
小年订亲,拿不出像样的大礼,他精心准备了几副对联,送给未婚妻阿媛的爹爹。阿媛爹惜才,大年三十,喜滋滋地将大红对联张贴于正门,经过的行人,无不翘起大拇指,夸他觅得个好女婿。看着连城铺纸挥毫,阿媛的心里非常骄傲。
春天,她在坡子上采摘枸杞叶时,认识了常来水边寻砚石的连城。
阿媛喜欢野地里簇红簇红的鸡冠花,连城给她采。
阿媛爱吃树上的酸果儿,连城给她摘。
阿媛还跟着连城认字,念《三字经》,背得有模有样。
两人是这样好上的。乡下人并不都守旧。阿媛爹为人开通,见小伙子一表人才,又愿意入赘,心里早已默许。他等着过完大年,芒种之前再张罗婚事。连城也存下不少粮食,酿了米酒,买回许多爆竹。闲暇时他就写对联,费最吃力的功夫,运出最佳的笔力,选出认为最好的八副对子。
“你写那么多,也没那么多大门可贴呢。”连城写字,阿媛就主动帮他磨墨。
“啥地方都贴。猪圈、柴房,多着呢。咱俩成亲后,我想法盖更多的屋子,这几副对联兴许还不够用哩。”
连城对着阿媛,憨憨地笑,笑着用袖子替她擦去下巴沾着的墨汁。
仅过一个月,日军的一个分部沿江北上,偷袭庄子。阿媛爹和几名村人被流弹击中,当场死亡。夜半时分,长江对岸悄悄驶来一支抗日小分队,小分队进庄招募新兵。
连城得了消息,思前想后,决心去报名。他看着暗沉的夜空,征求阿媛的意见。“想想那些惨死的人吧,只有打败了敌人,咱们才能得到真正的安逸。”
阿媛流着泪,她懂。国不安定,何以为家?
连城在阿媛爹的坟前磕了几个响头,依依不舍地道别。
隔两年,日军恼羞成怒于正面战场的轮番溃败,对附近多个村庄进行报复性轰炸。阿媛被逃难的人群冲散了,一路风餐露宿,也不知走了多远,又累又饿,身子坠入河里。一名新四军老军医采草药经过,救了她。阿媛恳求老军医捎上她,洗洗涮涮,她都会,不会的可以学……
秋深,城外依旧炮火连天。
虞山脚下狭窄的土地庙内,阿媛给一名年纪大约50左右的老战士包扎被炸药炸断的双腿。老战士身体很虚弱,可他乐观地告诉阿媛和其他护工,伤养好后,照旧去打鬼子。没几天,他还是死了。
西北风呼啸刮过,浓烈的硝烟味久弥不散。
经受炮火的洗礼,每天面对生死,阿媛渐渐变得坚强,也时刻牵挂连城的安危。连城,你到底在哪儿,是不是也……
这天黄昏,土地庙又抬进几名伤员。其中一名伤员的眼睛炸坏了,满脸满身的血。阿媛慢慢地给伤员脱下外衣。奇怪,他的胸膛绑着一个布兜,鼓鼓囊囊,似乎里面藏了什么值钱的东西。阿媛取下染血的布包,手顿时颤抖起来。
布包里一叠一叠的是红纸,摊开来后,是十几副红彤彤的对联,对联也都被血水浸透,每一个字都似一朵红梅庄严绽放。
啊?!
阿媛洗净伤员的脸,他……他是连城!他的白色内褂子沾了血,但她识得出,这是她亲手纺的棉布,一针一线赶制的。阿媛紧紧地握住连城的手,忍住锥心的痛,抚着他的脸庞。陷入昏迷状态的连城,一无所知。
连城,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阿媛一遍又一遍地祈祷。
两个月后的一个清晨。
阿媛轻轻地解开连城眼睛上敷着的纱布。
连城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瞳孔清亮有神。他凝视着眼前忙碌的姑娘。他一直疑惑,这些天来一直贴身照顾他、喂他吃饭的女子,会不会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阿媛呢?虽然看不见,可她的声音、气息是那么像。
他不敢问,怕唐突了她。
阿媛也不敢说,她不想使连城在治疗的关键时刻分心。
瑰丽的阳光下,连城什么都看清楚了。
“阿媛,真的是你!”
阿媛哽咽地不停点头,他们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这个新年,土地庙、山下的农舍、远处的村庄,全都贴上了连城写的对联。红彤彤的对联,如云、像霞、似火。前方传来捷报,敌人已开始往北方撤退,抗战胜利在望。
点评:
一个战争的老题材,作者却写出了新意。作品的主线安排得比较好:一副对联,贯穿了全篇,复杂的事件、生死相依的悲欢离合,都紧紧围绕主线展开,使全文形成了一个整体。同时,小说随着情节的展开,逐渐推向了高潮,在激昂的情感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