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副连长,驻守在边境的一座大山上。这天,我带着战士小唐和司机下山运军用物资。
我们是天蒙蒙亮时出发的,若一路顺利,天黑前就能返回军营驻地。可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回来的路上,解放牌大卡车坏在了山道上,必须去山脚下的汽车修理铺补胎。这地方叫不到拖车,只能等路过的车辆了。
等了半天,我们等到了一个老大爷赶来的驴车。和老大爷商量一阵后,我们讲好,老大爷带着司机和轮胎下山补胎,之后再把司机和轮胎送回,我和小唐则留下看守车上的物资。
时间过得很快,我抬腕看看表,已是下午三点,望一眼前方,满目萧条的山间公路险峻而寂寥。去山脚下补胎的驴车没有一点踪影,而我因为没来得及吃中饭,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看一眼战士小唐,他也在轻轻地咂巴着嘴。
我想了想,到山道边观察起来,发现山道贴着深而宽的沟壑,一缕细流在壑底流淌。打眼望去,对面的山峦丛中,零星散居着一些人家。于是,我对小唐叮嘱了几句,便纵身跳下壑涧,往底下爬去。
经过一番艰难的跋涉和攀援,我终于踏进了刚才看到的小村子。这里的房屋都是清一色用石头砌筑而成的,低矮、简陋又破败,而且房子之间相距都很远。
我拐进了村口的第一户人家,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劈柴,碗口粗的原木竖在地上。男人用一只手抡起斧子,“咔嚓”一声响,原木裂成两半。他的另一只袖管是空的。
独臂人褐色棉衣的袖口都露出了棉絮。见了我,他停下手头的活儿,用征询的目光盯着我。老实说,从他的相貌上,我看不出山里人应有的纯朴和憨厚,而且,他面孔粗糙黝黑,我也猜不透他的年龄。
于是我说:“乡党,车坏在对面的山道上了。我想花钱问你们买点吃的,我们有三个人。”
“吃的?没有可卖的。”独臂人脸上现出为难的表情,他说着,目光却瞥向了墙角处。
我跟着看过去,只见墙角处挂着足有八九吊麻花,用透明的塑料袋裹着,歪歪扭扭地挂在墙上。
“乡党!那不是麻花吗?”我笑着,指指墙角,“我买三袋。”
独臂人连忙摆手:“可不敢,那个有大用处哩。”
恰在此时,屋门响了,走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那姑娘模样一般,不俊不丑,两个腮帮上像搽了淡红的胭脂,那是山间寒风的刻意涂抹。
“大,就卖给他们三袋呗!”姑娘说着,向我善意地笑笑,盯着我的军装看,我不由得挺了挺身子。
独臂人却正经八百地说:“那还不瘪了篮子!”
我插嘴问道:“不够数?走亲戚?”
“女子定亲哩!”
听她父亲这么一说,姑娘“哎哟”一声,轻轻跺了下脚,转身回屋里去了,大概出于害臊,或者是对父亲说破秘密的不满。
不过,她这一转身还是影响了她的父亲,独臂人松了口:“那就两袋吧,两袋能行。就这,一块五一袋。”
我咽一口口水,连说了几个“好”字,掏出五元钱递给独臂人。我没零钱,他也找不开。独臂人略一踌躇,说了声“找村会计”,便抬脚离去。我在他身后看着,只见一管空荡荡的袖子,带点调皮的姿态,来回晃悠着。
我留在院子里等他,闲着没事便仔细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萧疏的树条子院墙形同虚设,院里除一个草垛外,几乎别无他物。我伫立看天,或踱步,或抬腕看表,可半天过去了,独臂人还没有回来,难不成他想黑掉这两元钱?
这时候,姑娘又从屋里出来了,抱怨道:“俺大是咋哩,费这工夫!”她顿了顿又说:“大概会计出门了,他在等。”
我估计着驴车也该回来了,便说:“得了,姑娘,不等了。给我两袋吧!”
姑娘犹豫一番,还是走到墙角,取下了三袋麻花,递给我说:“给,这还赚你五毛呐!”
我接了,随手把一袋放在了柴火上,笑道:“可不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啊!”
姑娘两腮淡淡的红晕蓦地变成了深红。她因为羞涩一时语塞,可表情和眼神,无不显现出爽了约的歉疚。我释然地笑了笑,拎着两袋麻花转身走开,隔着树条子墙朝姑娘摆摆手。她也抬起了手臂,可好像又僵在半空中了。
当我匆匆赶回山道时,补好的轮胎已经拉回来了,司机和小唐正在安装轮子。看着他们汗津津的面庞,我不由得松了口气,说:“先吃麻花吧!”
“连长,你先吃!”他们几乎异口同声。
我笑眯眯地说:“我已经吃过了。”
轮胎安好了,司机和小唐一人一袋麻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正当我们准备出发时,从壑涧传来了喊声。我俯身望过去,独臂人和他的女儿正往山道上攀爬。这是咋回事?将近山道时,独臂人擎着手中的两元钱,喊道:“找回来咧,找回来咧!”
那一刻,我的心里升起一种超越了感动的东西,又沉又空,又凉又涩。司机和小唐正在发愣,我忙催促道:“开车,走!”
车启动了,我探出头,朝父女俩挥挥手。他们已站在了山道上,若有所失地望着卡车驶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