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农历二月初二,坝上地区传统的农事节,也是祈祷龙王爷保佑庄户人一年平安风调雨顺的日子。四邻八道的乡亲们,骑马的、步行的、坐轿的,汇成一股浩荡的人流,涌上县城的街道。
戏台上的二人台正唱得荡气回肠,一声声传递出岁月沉沙中驼铃的回响和西口路上柔肠寸断的牵挂。这场戏的压轴曲是马洪的变脸。变脸本是川剧才有的一种表现形式,和坝上地区隔山跨海,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但马洪偏偏就将这剧种糅进了二人台中,使得二人台这传统剧种又多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戏台上,马洪不紧不慢说唱着《王婆骂鸡》:“小娃娃你偷吃了我的鸡,一辈子升不上二年级;老汉偷吃了我的鸡,睡觉翻身窝在炕沿底……”在观众们哄堂大笑拍手叫好声中,马洪一转身,变出一张红脸,目光雷电一样扫射了一眼台下,迅速从袖口捏出两枚银针,再一转身,又变成一张黑脸,银针剑一般射向了坐在最前排中间位置的白永。
马洪再次转身,扯下一张绿脸,定睛望向白永,银针离白永的眼睛不足一厘米。马洪继续唱道:“羊倌偷吃了我的鸡,上山放羊狼吃你……”忽然,白永身边的马武推了白永一下,白永一偏,银针直指白永身后的副官,副官一声没吭,倒地身亡。
马洪牙齿咬得咯嘣嘣响,眼里的火能把马武烤成肉干。
马洪质问马武:“你为什么要救他?你们,到底有什么猫腻?”
马武是马洪的哥哥,比马洪早出生两个小时。马武插好房门,从怀里掏出两个炸鸡腿递给马洪。这么多年,有好吃的好穿的,马武从来都是先尽着马洪,在哥哥的庇护下,生活虽难,马洪却从没觉得苦。
马洪一把推开鸡腿,目光针一般刺向马武。马武低下头。
马洪眼角有泪:“你忘了爹娘是怎么死的?要不是白三阎王抢了咱爹贩的骡马,一下子赔塌了家底,爹能一病不起?要不是白三阎王老来骚扰咱娘,娘能一根麻绳上了吊?要不是白三阎王,你我能举目无亲,从小就四处流浪?”
马武说:“我没忘,正因为我没忘,所以我才去救他……”
马洪讥笑道:“原来你举债让我去学‘变脸,不是将来能让我有点技能混口饭吃,是你早就蓄谋好了的,就为有一天我刺杀白永时,你救下他,让白永给你个官做,是不是?自我学成回来,除了上戏台,你就不让我出屋,出去必戴面具,你对外说我早死了,就是怕我刺杀白永时连累了你,是不是?”
“是不是?!”马洪越说越激动,一拳头砸在马武肩上。哥俩自小就学过点拳脚功夫,尤其马洪,这几年在外边一直没停止过习武锻炼,练得拳头铁锤一样硬,马洪这一拳,砸得马武龇牙咧嘴。
马武说:“算你说对了,我就是为了当官,怎么了?你没听说过那首民谣吗,要做官去拉竿(伙),拉大竿做大官,拉小竿做小官。白永手下的匪兵有几千人,地方保安队让他收拢了,现在他又勾结国民党……”顿了顿马武又说,“你都知道了,你别坏我好事,否则别怪我和你变脸,不认你这个亲弟弟。”
几天后,马武成了白永的贴身副官,寸步不离白永左右。
半年后的一天,白永老妈过寿,白永请二人台戏班子演戏,马洪的压轴曲还是变脸。马洪一会儿红脸,一会儿蓝脸,就在转身时,马洪发现马武离了席,马洪越变越快,众人都站起来,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突然,白永一声惨叫,两只眼睛顷刻间血流如注。马洪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唱完最后一句,接着一个舞蹈动作,翻到幕后,箭步窜上房顶,消失在了夜色中。
在一处破旧的民房拐角处,一把盒子枪正抵在马洪的腰间,一直把马洪抵进院子里。马武站在马洪对面。马洪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马洪的脸浮肿着,像一块秋后的土豆地——坑坑洼洼。马洪冷笑着,我用一碗现炒的热豌豆,让自己变成了麻子脸,这样就不会连累你了,你可以把我交上去,你能升大官发大财的。
微弱的月光下,马武的手几次颤抖着,想摸摸马洪的脸颊,又几次颤抖着垂下,眼泪一瓣瓣砸在马洪肩膀:“弟呀,你傻呀,我是怕连累你啊……”
街上一阵枪响,伴随着杂乱的脚步。马武抹一把眼泪,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塞到马洪手里:“务必把这个交出去,从这儿出去,有一条通往后山的小路,山下有人接应你。记住,暗号是:我媳妇跟人跑了。暗号不对,就把纸条吃掉。”说着,马武推了马洪一把,大步流星向院外走去。
三天后,白永部下在迎接日本人进城的路上被突然袭击,死伤惨重。那以后,变脸这个剧种再也没有在二人台的戏台上出现过。
点评:
这篇小说的主要特点是情节的形象在跌宕的情节中予以充分展现,小说形成了个性鲜明的特点。全篇充满刚阳之气,写得大气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