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子好说歹说,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爹,终于卖掉了家里那头老黄牛,进城与一家人团聚了。
爹来的第二天,恰逢周末,拴子打算带着爹下楼去熟悉小区环境。正要开门,突然听到门外有动静,拴子从猫眼里看到,隔壁的刀疤叔在等电梯。身后的爹问拴子:“拴子,咋不走,洞洞里看到了啥?”
“嘘!”拴子轻嘘一声,低声说,“邻居也出门,我们等两分钟再出去。”
“这是为啥?”爹惊讶地问。
“免得打招呼,尴尬。”看着瞪大了眼睛的爹,拴子解释道,“城里人都这样,大门一关,人们各自带着自己的隐私在生活,不愿意被打扰。”
“邻里间,咋像防小偷呢?”爹摇摇头,觉得不可思议,然后喃喃地说,“在咱乡下,端着饭碗也去邻居家串门,那才有人情味儿……”
“您现在是城里人,慢慢您就习惯了。”拴子笑着对爹说。
刀疤叔,其实是拴子在背后给邻居取的绰号。刀疤叔五十出头,瘦弱黧黑,左侧额头到眉心,有一道瘆人的刀疤。拴子猜测,刀疤叔年轻时应该是个小混混,刀疤是打架所留下的。反正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个好人。拴子警告10岁的儿子,别跟邻居说话。虽然与刀疤叔做了一整年的邻居,哪怕在电梯门口偶遇过两次,拴子也假装打着电话,没跟刀疤叔讲过一句话。
可没想到的是,爹来的第三天,拴子刚下班回来,儿子就跑过来,在拴子耳边告状:“爷爷中午做饭,去邻居家借酱油了!我还听到,爷爷跟那个刀疤爷爷有说有笑,还让刀疤爷爷有空过来坐坐呢!”
拴子郁闷半天,还是忍不住,劝爹说:“爹,城里不比在农村,人心难测,您少跟外人来往。只有在乡下,民风淳朴,知根知底,人们才会客气地说那句‘有空来坐坐’。”
爹看了拴子一眼,没有说话。
拴子又问:“厨房不是还有酱油吗,您借什么酱油?”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脸上的褶子聚拢在一起,像老家的梯田。
意外发生在半个月后。凌晨两点,拴子在睡梦中,右下腹突然剧烈疼痛。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拴子痛得满床打滚。媳妇出差未归,儿子急得团团转,这时,爹毫不犹豫地敲开了邻居的门。刀疤叔穿着睡衣跑过来,先打了120电话叫急救车,然后二话不说,把170多斤的拴子背在自己瘦弱的背上,急匆匆地下楼去……
挂号、交费、检查、办住院手续,刀疤叔马不停蹄地忙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刀疤叔才疲惫地对爹说:“老哥,都办好了。割阑尾只是小手术,一星期就可以出院了,您别太担心。我回去眯一会,八点还要上班……”
拴子躺在病床上,模糊地看着刀疤叔远去的背影,轻声问:“爹,这刀疤叔……您知道,他姓啥吗?”
“姓张,弓长张。”爹说,“还有,他额头上的不是刀疤,而是伤疤。年轻时骑摩托车,为了避让突然从路边跑出来的小女孩,自己撞在了电线杆上……”
拴子当初对爹的责怪,现在变成了由衷的钦佩,他眼里噙着泪花,惭愧地对爹说:“等出院,咱回家以后,让张叔有空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