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人

[ 现代故事 ]

婷的离奇故事是我从静庵寺回来后写成的。

我的闺蜜叫婷,长得有七分像林黛玉的扮演者陈晓旭。从中学时代开始我们就是很要好的朋友。

有一天,婷在电话中对我说,要去参加“模仿秀”节目,模仿陈晓旭版的林黛玉。我说:“你都35了,怎么演得来16岁的林妹妹?”只听电话那头一声轻笑:“维姐你请好儿吧,修炼多年可不就是等这一天吗。”

婷是古典文学硕士,从中学开始,年年暑假看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每次看都哭得稀里哗啦。读大学时又仔细研读了五遍原着,还做了大量笔记。她特别喜欢林黛玉,不知怎么就入了戏,望月伤感,观花叹息,学着那林妹妹触景伤情,行为举止竟也魔怔起来。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她与三位前男友的交往经历。

第一位男友是大学同学,和他闹翻的缘由就是因为她借着林黛玉的口吻伤人。一天傍晚她与男友在校园花圃散步,看着满园飘落的花瓣,她竟一脸伤感地对男友说,想起了黛玉葬花。男友疑惑:为什么?她一脸凝重:“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男友好心规劝,让她积极阳光起来,并开玩笑:“唉!竟也搅得宝哥哥心思不宁。”她脸一红啐道:“好一个浑话,你连贾环都不如。”这话让男友大伤自尊,表示,“潇湘妃子”,他伺候不了。

第二位男友是她读研时的一位学长,分手缘由也很有戏剧性。有个周日,她与男友两人去“海底捞”吃火锅,庆祝相恋90天。气氛正温馨浪漫,谁料男友没忍住突然放了个屁。她立马白他一眼,不悦道:“扫兴,怪不得人家说男人是泥做的浊物,臭气熏天。”男友小声嘟哝:“你香,不也离不开卫生间。”她眼眶一红,差点流下泪来。男友只好哄道:“怎么可以把绛珠仙子和卫生间联系在一起呢?该打!”说着还用手扇了自己两巴掌。只见她一声冷笑:“呸,苗儿不秀,是个银洋镴枪头。”男人哪能听得了这样糟践自己的话,当时就翻了脸。从此各自赌气,竟也没了下文。

当时婷也不恼,而是重新收拾好,开始准备毕业论文的设计。论文提纲她早就拟好了。她记得导师告诉她,国内目前还没有一个年轻的女性红学家,她最有希望。

在省社科院红楼梦研究室工作以后,她有大把的机会寻找男友,只是一时眼拙,认识了一位会调情会卖萌的美男子,年龄比她还小三岁。我曾好心劝她,说:“你们不合适,那男人不靠谱。”她说:“没事,我喜欢他。”可一年后,那小男友竟跑来对我哭诉说:

“她越来越邪乎,非逼我读唐诗宋词,她咳嗽就用林黛玉用过的药方抓药,让我给配制‘人参养荣丸。姐你想,曹雪芹那药方子,我哪有本事给配齐了?为药方的事,几天都不搭理我。平时尽把我当丫鬟一样使唤。更可恼的是找个跛足道人给我算卦,还送个破铜镜给我,说是什么’风月宝鉴,用来测试我的忠心。脑子有病嘛,真把自个当成大观园的林妹妹了。”

听完他的叙述,看着他委屈的样子,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家里父母逼他结婚,可婷根本就没有结婚的意思。他让我做婷的思想工作,如果还是不行,只好选择分手。过后我问她如何处理此事。只见她眼睛红红的,沉吟半晌才开口对我说:“维姐,你就当是在大观园里看戏,热闹了心情。”不过我能看出来,她对那小子,真有些割舍不下。

当年清明前两日,她对我讲,想出门散心。结果过了清明也没回来。原来她去了北京,专门在清明节当天,来到“天寿灵园”,在陈晓旭的墓前踌躇了许久,眼泪汪汪地默念着葬花词:“天尽头,何处有香丘?……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一时引得其他粉丝纷纷落泪。回来后,我曾托人帮着介绍过几位有身份有品位的精英人物,谁知有始无终。于是就试探着问她,哪料,被她一顿挖苦:“维姐,常言说,遇着秀才说诗书,遇着鬼怪说聊斋。今个是高管,明个是富豪,着实无趣之极。”我一听也恼了,就可劲数落她,没学会林黛玉的清澈、善良,却学会了使小性子。她对我说:“从今往后,哪怕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也再不会去爱了。”以后婷一心扑在红学研究上。

这次她非要去参加模仿秀,是林黛玉情结又活泛起来了?这是一档引起各方关注的全国性的模仿秀大赛,凭借她决赛时的优异表现,她模仿陈晓旭版的林黛玉的一颦一笑、一悲一愁,最后获得亚军。

评委专家感慨:伟大的《红楼梦》隔着空间,隔着时代,又成就了一个林妹妹,多么了不起。

回到省城后,她一时名声大噪,可她谢绝了好几个专业演艺公司的高价特邀,而是利用休年假之际去了南京。在这之后她又拖着拉杆箱去武汉探望她的姨妈。因为年假还没有结束,春节临近,她打算在那里过春节。

从此我便与她失去了联系。接下来武汉新冠疫情暴发,发生了“封城”以及全国人民抗疫等诸多大事件。她还是没有消息。一晃一年多,时至今日始终没有等到她的任何信息反馈。

这年冬天我去苏州姑妈家走动。一个晴朗的日子,我独自去静庵寺还愿。待上香完毕,双手合十之际,忽而感觉一股冷幽之香在身边弥漫。我恍惚着信步走下台阶,远远地瞧见菩提树下一个尼姑回眸一瞥。刹那间我的心若凝固一般——这不是婷吗?!想喊,又感觉有点冒失,于是抬脚就往前赶,眼瞧着赶上了,可尼姑又没了身影。我不甘心,就找住持询问:“有没有一个叫婷的女子在这里出家?”住持摇摇头,反问:“施主可知那位女子的法号?”我也摇摇头。住持单手置于胸前:“阿弥陀佛,两问两不知,尘缘已虚空。施主放过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想哭,可哭不出来。苏州不也是林黛玉的籍贯嘛,真真暗合了天意。

点评:

小说写了一个《红楼梦》痴人,一切以林黛玉的风格作为做事的标准,甚至处理婚姻了一种不辨是非,盲从的人性与生活的多面性,对她毫无触动。人物的迂腐,使个性的刻画非常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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