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街头,艺人很多,有玩猴的,有弹唱的,有运气划拳的,有行书描画的,一帮一伙,很是热闹;常常这伙拉了那帮观众,那帮又搅了这伙生意。于是,得胜的坐地不走;败下阵的,悄遁而去,暗中再苦练绝技,又来挤垮别人。一时间,你争我斗,技愈来愈绝,观众却愈看愈馋,水涨船高,不亦乐乎。
忽有一日,从南方来了一伙耍蛇人,展出七寸蛇、双头蛇、眼镜蛇、响尾蛇、大蟒蛇,白、褐、赤、青,色彩斑斓,声名轰然满城,围观者密匝匝而来,如潮汹涌,经久不衰。
耍蛇者一共五人,一老者,两壮年,另有一婆一女,俨然一户人家。先是白布围了四周,宣称日耍五场,每场定时,人不足三百则等,人过三百则谢绝不卖。观众觉得稀罕,购票的队列长达几十米远。进得场去,四边排列大小不等的名蛇近百条,皆是玻璃箱罩,蛇在里边有蜷,有卧,有蠕,各尽其态,观者森森然不忍看,却又不忍不看。
“锵咚”一声锣响,耍蛇人在场中摆出台子,口若悬河地大讲蛇的丑恶、凶猛,使人毛骨悚然。说罢,便打开身边一个木箱,掀去外层木板,露出一个铁笼,内盘两条大蛇,一条青绿,一条灰黄。两蛇先十分亲昵,扭成一副绳状,然后作恶起来,各自绕成一团,头伸向上,相持相搏,如斗鸡一般。忽丢进两只灰鼠,蛇双目鼓出,勃然而起,囫囵吞下,便见蛇身凸起拳大一包,从蛇身上部蠕蠕而下。随之,又丢下一鼠,两蛇相争,一衔鼠头,一咬鼠尾,互不谦让,鼠便裂为两截,殷血流出。
观者倒抽凉气,面如土色,牙齿咯咯磕打。正欲退步,又一声锣响,蛇箱覆盖,耍蛇人又哗啦打开一大木箱,观众不知又有什么恶蛇出现,正疑恐之际,箱中却冉冉开出一朵鲜花,花枝分开,露出一张俊俏小脸,流目顾盼,含情脉脉,竟是一风流少女。观者为之一振,筋骨放松下来,随即就报之一笑。忽然,一蛇跃上,蛇首与少女几乎平肩,观者一惊,顿时毛发竖起,一颗心悬在喉间。那少女无动于衷,任蛇缠绕身上,匝匝如背绳索。蛇头翘在脸前,少女目光凝视,嘴唇翕动,似作窃窃私语。忽蛇头一动,观者大惊,那蛇便钻入衣内,头从领口探出,立时缠脖颈,愈缠愈紧,少女面有难色,做出万般挣扎苦状。观者惊骇不已。少女却用手轻揉蛇身,微握七寸,便慢慢附过嘴来,竟与那蛇头频频亲吻呢。观者失声惊叫,有拥到近前似要解围的,有纷纷后退欲要逃走的,有呆立原地口不能言步不能移的。那少女双眉颦起,猛握七寸,蛇哗然绽脱,她便双手托起,又在手中万般作弄,或掬或握,或作衣带系腰,或作围巾缠头。末了,提起蛇尾,蛇直直下垂,如棍,如绳;少女则一声嬉笑,低头向观众致意,头上鲜花窣窣颤动。
此时,观众方从惶恐中醒悟,嘘出一口气来。有人便炫耀道:“再往下看吧,还有老太婆表演人蛇生死搏斗哩。”锣又响起,宣布绝技轮流演出,本场结束。观者终未看到人蛇生死搏斗,掌声仍是骤然爆起,纷纷再丢零钱,场中一时镍币闪闪。
演毕,有好心人围住少女,塞上一把票子,且问:“你这么年幼,聪明俊美,为什么要干这个吓人行当?”少女说:“今人不以自然为美,游园要赏奇花,登山要观怪石,我们耍艺的,只好如此。”说完,长叹一声,令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