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老了,不愿意种地了,于是守候着河滩,窝在泥铺子里熬鹰。他熬鹰的时候狠歹歹的,对鹰没有一丝的感情。
三爷常常拿两根红布条子,分别将自己新增的一只灰鹰和一只白鹰的脖子扎起来,不给鹰东西吃,等鹰饿得嗷嗷叫唤了,三爷就像变戏法似的,从床铺底下端出一个盛满鲜鱼的盘子。
鹰扑过去,吞了鱼,喉咙处就鼓出一个疙瘩结。鹰叼了鱼吞不进肚里,又舍不得吐出,憋得咕咕叫着。少顷,三爷慢慢走过来,攥着鹰的脖子将它拎起来,另一只手紧捏鹰的双腿,鹰头朝下,一抖,用巴掌狠拍鹰的后背,鹰嘴里的鱼就吐出来了。
就这样反反复复地熬着,三爷累得喘喘的,眼睛里充满莫名的兴奋,笑着说:“是两块儿逮鱼的好料子。”
后来听说,三爷熬鹰的时候,对灰鹰和白鹰的情感发生了变化。变化缘于一场龙卷风。
龙卷风到来之前并没有一点儿先兆,记得傍晚时炊烟还是直直摇上去的,到后半夜龙卷风就凶猛地袭来了,还夹杂着大雨。风大到三爷想象不到的地步。
三爷住的泥铺子被龙卷风摇塌了,等三爷明白过来的时候,泥铺子已经“哗啦”一声倒塌了,他被重重地压在废墟里,好在没被砸坏筋骨。灰鹰和白鹰却抖落了一身泥土,钻出废墟,惊惶地鸣叫着。
灰鹰如得了大赦似的,不顾主人就飞到一棵大树上躲避风雨去了。可白鹰没走,它知道主人还压在废墟里,围着废墟转了好几圈。
狂风里,白鹰的叫声是凄凉的,三爷被压在泥铺子里面,喉咙口塞着一块儿泥团子,喊不出话来,只能用身子拱。白鹰终于瞧见主人的动静了,一个俯冲飞落下来,立在破席片上,呼扇着湿漉漉的翅膀,刮着浮土。
天快亮了,三爷渐渐看到了外面铜钱大的光亮。他借由白鹰刮出的小洞,呼吸到了河滩上打鼻子的鲜气。
灰鹰还在树上待着。还是白鹰把起早种地的村里人吸引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三爷救了出来。三爷将白鹰拢在怀里,瘦脸上泛着明亮的泪光,感激地说:“白鹰,我的心肝宝贝儿哩!”
过了好半天,灰鹰见主人活了,才慢慢飞回来。
三爷的泥铺子重新搭了起来。三爷说,白鹰和灰鹰都还好,还得熬下去,不能半途而废。三爷再次板起脸来熬鹰。
三爷本来还要依照过去的熬法,不知怎的他对白鹰就下不去手了。白鹰救过他的命啊。他看见白鹰饿得不行了,心就软了,心疼地抚摸着白鹰,故意让白鹰把喉咙里的小鱼咽进去。
白鹰不再挣扎,叫声也清亮悦耳了。三爷拍着白鹰亲昵地说:“宝贝儿,委屈你啦。”再看灰鹰,三爷依旧照着过去的熬法,有时比过去还狠。
灰鹰也想吞吃一条小鱼,被三爷看见了。三爷狠狠地抓起灰鹰,一只手顺着它的脖子朝下撸,灰鹰“哇”的一声惨叫,像吐出五脏六腑似的,小鱼从它嘴里吐了出来,连同喉管里的黏液也一股脑儿流出来。
白鹰幸灾乐祸地看着灰鹰。
半年过去,鹰熬成了。
熬鹰千日,用鹰一时。
一天,三爷神神气气地划着一条旧船出征了。到了老河口,白鹰孤傲地跳到最高的木撑上,灰鹰有些懊恼,也跟着跳上去,却被白鹰挤了下来。白鹰还用嘴巴啄灰鹰的脑袋,灰鹰反抗,竟然被三爷打了一下。
可是到了真正逮鱼的时刻,白鹰蔫儿了,灰鹰却行了,不断逮上鱼来。后来,三爷见人嘴里开始夸奖灰鹰。
一次,灰鹰眼睛真是挺尖的,它按照三爷呼的哨,勇敢地扎进水里,很快就叼上鱼来,喜得三爷扭歪了脸相。
白鹰却很难逮上鱼来,只是围绕三爷扑脸地抓挠,三爷很生气地挥手将白鹰扫到一边去。
灰鹰也开始嘲弄起白鹰来,三爷慢慢地对白鹰淡了,甚至是嫌弃。连白鹰自己的饭食也靠灰鹰挣得,灰鹰在三爷面前占据了原来白鹰的位置。
不久,白鹰实在受不住了,在三爷脸色十分难看的时候,独自飞离了泥铺子。白鹰要自己生存。三爷惊讶了,发动几个孩子帮助他寻找白鹰。
从黄昏到黑夜,大家寻找着白鹰,三爷招魂的口哨声起起伏伏,可是依然没有找到白鹰。
这时,三爷的胸膛里像是塞了一块儿东西堵得慌。他说:“白鹰,这个冤家,它不会打野食儿啊。”
一天黄昏,还是灰鹰帮助三爷找到了白鹰的尸体,白鹰饿死在一片苇帐子里,身上的羽毛几乎秃光了,肚里的东西被蚂蚁们盗空了。三爷捧起白鹰的骨架,默默地很伤感,抖抖地落下老泪。
此时,灰鹰正雄壮地飞在人们的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