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门成为“花鸟市场”是近几年的事情。最先只有两家花店,出售鲜花和仿真花。鲜花的需求越来越大,花店越开越多,广东那边进货,品种花色齐全。接着有了鸟店,可怜三种鸟:画眉、八哥和鹦鹉。现在又多了宠物店和水族店,小狗、小猫、乌龟、变色龙、金鱼、热带鱼等,这里都能买得到。
老吕玩蟋蟀,南门独一家,不卖!
他家在小南门中段,祖屋,前庭租给别人开花店,留了条一米多宽的过道,开放式的小门通后室。过道的隔板上,钉了几排架子,专摆蟋蟀罐。蟋蟀罐五花八门,方的圆的、陶的瓷的、木质的、小竹筒,甚至刺了气孔的小纸盒,大小几十件,没有一件是空的。老吕搬把藤椅,坐在门口闭目养神,街道人声鼎沸,入耳只有“唧唧吱”的鸣声。
鸣叫的是雄性蟋蟀,雌性没有发声功能。雄性蟋蟀通过振动翅膀,发出强弱长短的声音,表达不同的意思。不知何故,古时骚客多形容其为凄怨之声。老吕听不出哀鸣,只觉悦耳动听。
玩蟋蟀的乐趣,听的是声,观的是斗。
老吕名气在外,周边的同好约斗、跨区比赛,少有败绩。最喜有人拎着蟋蟀上门挑战,百斗不厌。不过,他有三不斗:玩主不懂虫不斗,玩主年少不斗,虫太次不斗。
下关的老黄又来了,一手托一只蟋蟀罐,左手青花瓷的、右手浅刻婴戏图紫砂料的。他用脚轻碰老吕坐椅,嬉笑道:“别装睡了,玩一把。”
老吕睁开眼,懒洋洋地说:“先看看你的虫。”
老黄把罐递到老吕面前,老吕掀盖一边瞄一眼,立即来了精神,说:“一只虎头尖翅,一只黑铁砂,恶魔级,斗!”
老吕说着,起身去过道搬出折叠小方桌,架稳,回头端出斗盆,放在桌中间。他问老黄:“先上哪只?”
老黄说:“黑铁砂。”
老吕说:“黑铁砂5厘5,我也不欺你,请同样大小的虫。”他手指在架子上点来点去,停在一只方罐上,“就这只,白牙青将军,也是5厘5。”
两人同时把虫投进斗盆里。
蟋蟀生性孤僻,彼此不能相容,碰到一起会毫不犹豫地龇牙咬斗。蟋蟀不外两种斗法:斗口和斗间。斗口即嘴巴上分胜负,比牙硬;斗间是计谋,寻机咬对方身体的其他部位。败的一方脱离战斗,闭嘴服输。
黑铁砂与白牙青激战正酣,“双做桥”“双做口”,黑铁砂使出“狮子摇头绝命嘴”,提拉拽往怀里带,占上风。打到80秒,白牙青阴招逆袭,一个喷夹把对方扔出去。黑铁砂罢战。
老黄连忙“下草”,一分钟起死回生,用猪鬣撩拨虫子的触须,黑铁砂仍无牙。输一局。
第二局,老吕请出脆衣尖翅,“衣服”有点破,笑称丐帮的。脆衣斗一次掉点衣服,衣服掉完便老了。老吕的脆衣正当年,与老黄的虎头尖翅一般大,都是7厘5。
两只虫在斗盆里相扑,振翅叫唤,腾身举足,搭桥合牙,难分上下。脆衣果真诡计,突然咬住对方的大腿,一技绝杀。
围观的路人聚了一大群。
老黄分开众人,怏怏离去。老吕冲老黄的背影得意地唱起歌来:“吃火腿,吃呀嘛吃火腿啊——”
路人也散尽,儿子又来拍马屁,帮他收桌子收工具。老吕心有疑惑,不知儿子到底想干啥。
儿子参加了工作,请假回来好几天了,突然对蟋蟀有了浓厚的兴趣。开始,老吕跟儿子讲了一些养虫知识,比如“早秋饲养、中秋猛斗、晚秋叹息”。儿子的问题越问越细,怎么识虫怎么辨声怎么饲养,老吕也作了详答。
老吕玩虫,是上初中时痴迷的,那年夏天,每晚郊外玩蟋蟀,被父亲痛打了一顿,收了心。重新玩蟋蟀,是退休之后,怡情养性。
儿子终于同老吕说出实情,他想辞职开一家“斗蟋蟀俱乐部”,传授养虫知识,卖蟋蟀、卖饲料、卖器材。
老吕问:“你学的是啥专业?”
儿子不明就里,老实回答:“我学的是电气自动化控制呀。”
老吕说:“你还知道你学的专业?!”
儿子说:“经商更赚钱。”
老吕说:“那得抓多少蟋蟀?你吃得了这个苦吗?蚊虫叮咬,还有毒蛇。”
儿子说:“发动农村的小孩去抓,我收购,拿到大城市赚差价,听说一只‘赤胸墨蛉可卖十万。”
老吕说:“造孽呀!你害自己还想害别人,莫把我牵连进去。”
夜里,老吕把家里的蟋蟀全部放生了,罐子也砸得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