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很圆,月光很白,月夜很静。
夏婵娟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夏夜:小院里洒满了皎洁的月光,没有蝉鸣,听不到蛙声,地面在白天吸收的热力渐渐散失,风似有似无,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洗发水清香。
蚊子也喜欢月光明亮的晚上,它们在小院里约会,在月光下奏乐飞舞。
夏婵娟的耳畔飞着几只蚊子,嘤嘤,嗡嗡,忽远,忽近。
小院里没有种树,墙角有两个摞起来的花盆,上面的花盆里长着一株凤仙花。夏婵娟本想用它的花染红指甲,这个计划从凤仙花从土里拱出来就有了,花已经开了大半,这个计划仍没有任何进展。她不是嫌用凤仙花染指甲麻烦,在手指甲上涂上捣碎的凤仙花和明矾,再裹上眉豆叶,用麻线系上,过一夜指甲上就染了色。是染指甲的欲望现在没有了。花盆旁边的空地上种了几十株格桑花,两个花盆被盛开的格桑花簇拥着,在月光下看不清花的色彩,只是一片灰暗绰约的影子。
月光太亮了,蚊子的舞会达到了高潮。
成群的蚊子在袭击她,蚊子们肆无忌惮地叮咬着夏婵娟的胳膊和腿。痛痒的感觉在脚踝上面,她弯下腰,左手猛地拍在自己的小腿肚子上,“啪”的一声,她感觉到手掌接触腿肚子时的震颤,她的掌心热辣辣的,粘乎乎的。她把手收回来,在月光下翻看掌心,一股淡淡的咸腥味扑入她的鼻孔,是蚊子吸了她的血。
夏婵娟伸出右手食指,用指头肚轻轻擦着手掌上的血迹,这点血迹有白天在水盆里洗高远的衬衫脱落的纽扣那么大。
昨天吃早饭时,高远接到归队的消息。早饭是夏婵娟做的,精心熬制的粥,亲手烙的千层饼,煮了三个鸡蛋,一个鸡蛋已经剥了皮放在洁白的瓷碟里,两个没有剥皮的鸡蛋依偎在盘子里。“我得走了。”高远端起粥碗,用勺子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扒。
“我再给你盛一碗。”看着他喝粥的夏婵娟把手伸过去。
“不了,下次多喝一碗。”
高远接过夏婵娟递过来的剥了皮的鸡蛋,又递了回去。
“算是我给你剥的,你吃吧。”
看到夏婵娟有点勉强的笑,高远把盘子里没有剥皮的两个鸡蛋拿起来装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收拾好的行李箱就放在门口,夏婵娟站起身,又坐下来,把那个剥了皮的鸡蛋掰成两半,一半塞进高远的嘴里,一半送进自己的口中。
夏婵娟咬着了自己的手指头,有道清晰的牙齿印,她抽出纸巾擦了擦,用拇指摁了摁食指,有点疼。
到了高铁站,高远买了票,走向检票口,夏婵娟把行李箱的拉杆递给高远,高远朝她笑了笑,憨憨的,像他前天回来时一样的笑容。
送走高远,夏婵娟洗高远换下的衣服。她突然停止揉搓衣领,一粒纽扣躺在水盆里,她的脸一热,昨天她的力气确实有点大。
夏婵娟把纽扣从水盆里捏出来,轻轻放在水盆旁边的蓝色香皂盒里。
她用衣服撑子把衬衫撑起来,用衣杆挑着挂到升起来的晾衣架上,衬衫的两个袖口和衣角向下滴着水,她把蓝色塑料盆放到晾衣架下面,砰砰哒哒,水滴在盆底,像击鼓,鼓点由快变慢,由强变弱,渐渐没有了声音,盆底的水位上升了,浅浅的,夏婵娟的眼睛湿润了。
白色香皂消瘦了,单薄了,香皂中间有了细腰。夏婵娟喜欢用香皂洗高远的衣服,这块香皂是高远去年夏天带回来的。香皂装在一个纸盒里,一共三块,洗澡用,洗手用,洗衣用,夏婵娟现在用的是第二块,她特别喜欢这个清香的气味。
夏婵娟想等衣服晾干了再缝上那粒纽扣,晾衣架上挂着高远的衬衣,这件衬衣隔两天洗一次。
夏婵娟手心里的血迹被她的指头摩擦掉了,指头肚罗纹与掌纹接触的地方热热的。
夏婵娟握紧左手,右手食指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像攥着高远的手。
去年夏天,也是这样的夜晚,月光很白,她攥着高远的手指,把他拉在身边。
“你们那里也能看到这样的月亮?”
“当然能看到了,我们那里叫边关月。”
“那我看到月亮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能看到?”
“我们有时差,比这里晚两个小时,你进入梦乡了,我们那里的月亮才刚刚升起。”
“你能确定我那时候进入梦乡了?”
高远想从夏婵娟手里抽出被攥着的手指,她没有丝毫松开的样子,抓得更紧了。
“有月亮的时候,你可以随时看吗?”
“我站岗和巡逻的时候,能看到清澈的班公湖湖水中有白白的月亮。”
夏婵娟突然松开手,扬起脸看着高远的眼睛。
“你看,我的眼里是不是也有月亮?你看呀。”
高远低下头,用手抚摸着夏婵娟的脸,他的手感觉有点热。
夏婵娟的眼睛水汪汪的,她的眼睛里也有白白的月亮。
高远一把将夏婵娟揽进怀里。
夏婵娟的眼睛眨了一下,她的眼前亮闪闪的,像湖水反射着月光。
蚊子在月光里唱着歌,嗡嗡,嘤嘤。
夏婵娟的腿上起了三个包,她用指甲掐着痛痒的地方,月光白白的,衣架上晾干的衬衫白白的。她喜欢白月光,她的院子里不栽树,月亮升起的时候,院子里全是月光。
高远的身后是白茫茫的雪原,亮闪闪的冰川,眼前是清澈的湖水。
月光泼洒在小院里,夏婵娟看看月亮,这时候的月亮已升到中天,天空没有云,有几颗星星,风有点凉,蚊子的歌声变弱了,被风裹挟着去了黑暗的地方。
夏婵娟回到屋里,打开灯,找到那个香皂盒,取出那粒纽扣,拿出针线,坐在床沿上给高远的那件白色衬衫缝上纽扣,再一粒一粒扣上,把衬衫叠起来,放在枕边。
窗外,仍是满地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