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渡的芦湾很多。曾经,湾里歇过一条小船。芦花纷飞时,19岁的船女瑛瑛会和爷爷一起,割下许多许多的芦柴窠,运到附近集市售卖。瑛瑛还会凫水,栽一个长猛,下河捉鱼。黄昏时,夕阳将金色的光线洒在滩头,她便背个小筐,细致地寻一种根部蜜甜的青茅草儿。
有一日,她突然不活泛了,蹲在船尾,不喜欢点炉火,煎鱼也变得马虎。爷爷摇着橹,看着碧空无云,水面泛起多彩的涟漪,轻声提点:“瑛瑛,岸上的人规矩重,我们船民随性惯了,你们是走不到一块的。”
瑛瑛手托着腮,不知是听,还是没在听。她心里的确藏了一个人,在集市里碰到的。那小哥是裁衣铺里的学徒,比她大两岁,生得唇红齿白,很有几分俊气。瑛瑛自问喜欢他哪儿?头一个是干净,再一个是说话玲珑。
那天下着雨,瑛瑛预备做一件春褂儿,随意地走进这家铺子。小哥低着头量完尺寸,余光扫了下她肩膀垂着的长辫子,指指桌上还沾着雨水的几颗枇杷,眉眼微微笑着,说:“给你吃。”瑛瑛摇了摇头。小哥就剥开一颗,放嘴里,一边又递给她一颗,瑛瑛就不好意思起来。
小哥家就住在岸边的村子里。白马渡附近无非是一些村落,青砖碧瓦,高矮不一,各家屋前都围一个小院,院子里也无非种一些寻常的鲜瓜水菜。当然,农人们也养鸡、鸭、羊,鸡窝、鸭窠、羊圈也都收拾得极清爽。瑛瑛迷上村里的鸡儿打鸣声。喔喔喔,喔喔喔,听得她心头振奋。这时,小哥就该从家里吃完早饭,去集市,开张做生意啦。
小哥也和瑛瑛来江边玩耍,两人笑起来像孩子。她叫他小裁缝。他唤她野丫头。瑛瑛还背着爷爷,去小哥家里做客。小哥的父母很客气,换上清爽干净的衣裳,和面,切菜,炸猪板油,拌馅,裹馄饨,一丝不苟。
可没多久,小哥再见瑛瑛,眼里就躲着无奈,甚至贮着深深的痛苦,人一点儿不显玲珑。后来,瑛瑛知道,他父母又托人,媒人给介绍了一个邻村的姑娘。小哥说,村里的小伙儿至今还没一个敢娶船女的。他已经求过多次,父母不破这个戒,他不敢硬来。瑛瑛相信他的真诚。爷爷请小哥坐下,和他喝了一点酒。爷爷目光平静,看待孙女的初恋熄火就像看一次江水涨落那样平常。
小哥结婚那天,瑛瑛也跑到堤岸瞧热闹。锣鼓铜铙的吹吹打打中,小哥低垂着头,目光怅惘,但脚步并不落下。瑛瑛没有哭,回到船上,看着爷爷杀鸡,将内脏一点一点丢进河里,不时就有鱼儿追逐,星光一下铺满河面。
夏夜,月色盈润。瑛瑛想去河里洗澡。她钻一个长猛,张臂大叫几声,扬手的一瞬,身后就有一双粗壮的胳膊紧紧揽住她的腰。瑛瑛一怔,奋力挣脱,这双手就越抱得紧。“我没想死……”她转过头,这是一个脸膛黝黑的年轻汉子。
汉子不信,一脸认真地问询:“别唬我,这里头有个很深的漩涡。”男人拖着瑛瑛的手上岸。她突然想哭,也就哇哇地大哭出声。瑛瑛哭,还因为害臊,被一个陌生人不明不白地抱过,毕竟小哥也只敢拉拉她的手儿。
瑛瑛和爷爷将芦花船儿划到别的村落水圩,别的地方也有热闹的集市。赶集时,瑛瑛又撞上了小哥。他身边跟着一个女人。女人身形纤弱,鬓角插着一朵栀子花。瑛瑛怔了怔,撒脚想往后退。小哥也发现了她,身躯一僵。瞬间,二人便从喧杂的人群中分散。
爷孙俩照常行船度日。天晴时,瑛瑛洗衣服晒芦柴打鱼。天阴时,她收衣服捆芦柴腌鱼。瑛瑛变得寡言少语,干活却更显稳重卖力。爷爷说,吃一堑长一智,也算是好事。
一天晌午,瑛瑛卖鱼回来,躲在路边一个破庙的屋檐下避雨。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也跟着跑过来,一边大声怼嘴儿。
“你看看你,光膀子,轻轻佻佻,像个旧社会的船花女。”
“我哪里像?我又不赤脚飙天,卖鱼也卖笑。”
瑛瑛一惊,迎着瓢泼大雨,迅速逃离小庙。那天,她跟着小哥回去,一路泥泞,干脆脱掉新买的凉鞋。恍惚记起,小哥的父母总是拧着眉头,眼儿总是盯着她的一双赤脚,如芒刺背……
过两年,爷爷给瑛瑛介绍了一个对象。见面时,瑛瑛发现男人竟是那天救她的汉子。他和爷爷在一起时,神情和气息是相似的。汉子和爷爷一样,捉鱼,撒网,雾霭中自在地行船。晚霞满天时,瑛瑛便在江边织补鱼网,她头裹一块蓝巾布,身穿花大袄,像极了一个等待丈夫归来的渔妇。
点评:
小说是一个“有情人难成眷属”的老题材,但写得不俗。艺术上有两个特点:一是生动鲜活的场景描写,充满浓郁的生活的束缚。一种落后的民风需要破除,社会才能前进。这个主题,有积极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