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村的余力、胡涛是邻居,俩人在村里都是数得着的养羊高手,每年都养上十几只,年底一只羊至少卖个千儿八百的,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让村里人好不眼馋。
余家村北临潍河,南靠庙山,有着得天独厚的放牧条件,加上近些年,不少偏僻地段成了荒地,沟沟坎坎更是野草茂盛。养几只牲畜,只要勤快一些,赶出去放养,用不着添加饲料,也长得膘肥体壮。胡涛、余力就是看准了这些,别人农闲出去打工,他们养羊。放羊的时候,俩人时常碰在一起。羊吃草,他们两个就在一边悠然自得地抽烟拉家常。有时放着放着,羊群混在了一起,分不出你我。他们也并不急于将它们分开,因为赶回村,羊会各自回自家的羊圈……
常言说得好: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赶。胡涛便和余力商量,把两家的羊做好记号合为一群,然后由两个人轮流放牧,三个月轮换一次。这样就能倒出时间来到责任田里侍弄一下庄稼,或者出去打点散工。余力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两人一拍即合。这样合伙放羊,转眼就是三年。他们不但熟悉自己的羊,连对方的羊的习性也摸得一清二楚。养羊,给两家带来不菲的收入,也加深了两家人的感情。在外人看来,两家人好成一个头,互通有无,不分你我,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两家人鼓足劲,合计着以后繁殖了羊羔,母的一律留着,壮大羊群,然后合租一块地皮,盖个养殖小院……
这一天,轮到余力放羊。一大早,他就把两家的羊赶到沟边吃草。快到天晌了,羊也吃得肚子滚圆。他刚要把羊赶回家吃饭,胡涛来了。
余力说:“胡哥,天晌午了,你来干什么?”
胡涛说:“到地里干完了活,回家路过这里,想起我家有只羊发情了,后腿好像有点瘸,不放心,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要不要紧。要是有什么毛病,也好早点治治。怀一窝小羊至少三只,能卖不少钱。别关键时刻掉链子,损失就大了……”一边说,一边就向羊群走去。他找到自家的那只母羊说:“就是这只。”说着,就蹲下身来,伸手去摸那只羊腿,想看个究竟。谁知还没看明白,后脑勺冷不防被撞击了一下。他的脑子嗡的一声,就趴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是余力家的公羊袭击了他。羊群里有羊发情,公羊对靠近羊群的人格外敏感,更别说是接近发情的母羊了。这只公羊是两家合用的种羊,长得高大健壮,就如一只小牛犊。两家三十多只母羊,在它眼里,都是它的合法妻子。当时,它正在百米之外吃草,看到余力靠近它正在发情的“妻子”,还以为他要侵犯它做丈夫的权利,醋意顿发,哪里还沉得住气?扬起头颅,撒开四蹄,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用尽力气,挺起脖颈,弓起头颅,向入侵者撞去。先是撞头,接着又照着脊梁来了两下子。
一切来得是那样突然,令人猝不及防。余力看到后,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赶紧抢上前来,用脚踢开公羊,还用鞭子狠狠地抽它,公羊才极不情愿地离开。余力一边去扶胡涛,一边喊:“胡哥,胡哥,你醒醒啊!”见喊不醒,他又放开喉咙高喊:“来人啊,救命啊——”
附近劳作的人听到喊声,急忙赶过来。正巧有人用手扶拖拉机往田里送粪。见此情景,半路卸下车,也不管脏不脏了,帮忙把胡涛送到医院救治。经大夫诊断,肋骨断了两根,主要是被撞成了严重脑震荡。经过一番抢救,胡涛脱离了生命危险……
胡涛在医院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出院后还要躺在床上慢慢静养。大夫告诫他很长时间不能劳动,养不好的话会落下终生残疾。胡涛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这一住院,光费用就花了将近二十万。家中所有的积蓄花光了,连羊也都卖了,又到亲戚朋友家借了个遍,好不容易凑足住院费。如今责任田也无力耕种了,一家人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余力是个实在人。胡涛受伤以后,他跑前跑后地帮忙照顾,还将家中十万元存款取出来给胡涛救急。他和老婆李静商议:“人家是被咱家羊伤的,这住院费是不是理应咱出?胡涛没好意思提,咱也不能不义,那十万块钱咱就不要了。”李静哭了,“这十万块钱攒了好几年,是准备补贴儿子买楼用的。”她埋怨余力,“都怪你!各人放各人的羊,哪有这回事?非要合伙放,这下好了……”
事情已经出了,埋怨也没用。余力好说歹说,终于把李静说通了。他赶紧去和胡涛说知此事,让他安心养病,别为钱的事发愁。
余力走了以后,胡涛的老婆谭兰从地里干活回来了。胡涛将这事告诉了她。谭兰听了,忽然开了窍,“对呀,以前怎么就没想到找余力赔偿?还算他有良心!不过,十万块钱是不是有点少?”
谭兰的话提醒了胡涛。是啊,羊是他家的,一切费用都应该让他承担才对。余力主动送钱来,是心里有鬼,咱又没向他要,他怎么会主动把钱往外吐?这是他耍了个丢卒保车的小心眼!
谭兰说:“不行,得赶紧找他把话挑明。羊是他家的,伤了人就得负责到底!”说完,就出门找余力去了。
余力回到家里,李静还在抹眼泪。他知道,拿出这十万块钱,等于割了她的心头肉,现在说什么也劝不动她,让她难过一阵子冷静冷静,慢慢就好了。他点上一支烟,坐在一边闷闷地抽起来。就在这时,谭兰来了,还没等这两口子打招呼,她劈头问道:“余力,胡涛光住院就花了近二十万,后期治疗保养误工,还是个未知数。别的不说,最起码的住院费你们得全包吧?前些日子没找你们要钱是觉得乡里乡亲的,不好撕破脸,让你们自觉。好歹等着你们自觉了,拿十万块钱就完事了?还差了一大截子!亲兄弟明算账。要是你们现在手头紧就明说,我们也不逼你,但是总应该打个欠条吧?”
余力还没有张嘴,正在气头上的李静忽地站起来,说:“两家一起放羊,算不上谁帮谁,都把对方的羊当自家羊看待。不管谁伤谁,都是自家的事。自家羊伤了自家人还有赔偿这一说?即使要赔偿,也是两家共同承担。再说了,当初合伙放羊也是胡涛提出来的。凭什么出了事让我们承担?”她越说越激动,干脆冒出一句狠话:他们不但不写欠条,要是余力写了,她就离婚,坚决不跟一个软柿子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