蝲蛄河村的陆建国第一次跟他爹换地,发生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第二年。
陆建国他爹叫陆青,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那年春天分地,是他代表自己和儿子两家抓阄,结果一块地分在了蝲蛄河坝内,另一块地分在了蝲蛄河坝外。
蝲蛄河村人口不多,每人平均分得五亩地。陆青和儿子两家都是三口人,两块地面积差不多,陆青就把优先选择地块的权利给了儿子。
陆建国选择了坝内地。坝内地易涝,属于三等地,按规定每口人多分半亩。陆青知道儿子的那点儿小心思,就说:“好吧,坝内地你先种着,如果觉得不合算咱们再调换过来。”
这一年的夏天,风不调雨不顺,进入三伏季节,大雨、小雨就像走亲戚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结果蝲蛄河水暴涨,汹涌的洪流冲出河道,坝内的农田几乎全部被淹没在了洪水里。
洪水撤退后,看着几近成熟的庄稼横七竖八地泡在泥水中,陆建国夫妻俩坐在蝲蛄河堤坝上嚎啕大哭。陆青心里也难受,他安慰儿子:“建国啊,庄稼绝产了,还有爹呢!”
这年秋天,陆青把坝外地收获的粮食全部卖掉,收入的一半拿给了大儿子建国。建国接过父亲手里的钞票,眼圈就红了:“爹,建龙上学呢,需要钱啊。”
陆青说:“这个你不用操心,你弟上学的费用爹自有安排。”
冬天很快就到了,山里的亲戚介绍了一个“倒套子”的活,陆青二话不说带着儿子建国就进了山,直到年三十的早上,爷两个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年夜饭的鞭炮声中,陆青拿出来五百元钱放在了大儿子建国的面前,喝了一口酒兴奋地说:“建国啊,这五百块钱拿回去,等过了年把春耕生产的物资都买回来。”
看到父亲高兴的样子,建国也喝了一口酒,借着酒劲儿说:“爹,那我是准备水田农资,还是准备旱田农资呢?”
陆青愣了一下,端着酒杯的手停住了,说:“有话就直说,别磨磨唧唧的。”
陆建国嗫嚅着说:“爹,我想把地调换过来。”
其实这件事陆青一直放在心里头呢,儿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什么秉性什么脾气他最清楚。坝内地十年九涝,这第一年就绝收了,放在谁的身上都不可能没有后顾之忧。
“换!”陆青把半杯酒倒进肚里,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
坝内地土质板结,连续种植几年玉米和大豆没什么收益后,陆青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决定把这块地改建成水田种植水稻。
蝲蛄河水在蝲蛄河村旁静静地流淌,村民们在河上打鱼,在河底淘沙,但有史以来还没有谁利用蝲蛄河水种植过水稻。陆青是一个爱钻研的人,他不信,有这么丰沛的水资源,凭着自己顽强的韧劲儿,在蝲蛄河村的土地上种不出水稻来。他开始找村领导贷款,找专家学习水稻种植技术,找推土机进行旱改水农田基础建设,又买来了抽水灌溉设备,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把蝲蛄河水成功引到了农田里。
第一轮土地承包期结束时,陆青的水稻田已经形成规模,而且经济效益是旱地的两倍还多,最重要的是期限又延至30年不变。这使得那些始终觊觎着这块农田的村民分外眼红,而这些人中就包括陆青的大儿子陆建国。
陆建国亲眼见证了父亲在这块坝内地上摘金收银,有时也羡慕甚至嫉妒。没办法,当初是自己央求父亲调换地块的,懊悔和怨恨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了。
陆建国的老婆却不这么想,她偶尔会对丈夫发牢骚。随着老婆的枕边风越吹越猛,陆建国的意志开始动摇了。终于有一天,陆建国跟他父亲提出来再一次调换地块的事情。
陆青这一次没有直接答应儿子,而是反问道:“建国啊,你知道当初这块地旱改水时投入了多少财力、物力和人力吗?”
陆建国说:“爹,这个我真不知道,但我可以给您一些补偿。”
“唉!”陆青长叹了一口气,说,“建龙也成家了,现在这事儿得跟你弟商量一下。”
陆建国知道,商不商量最后还不是爹说了算。果然,这一次陆建国又如愿以偿。村民们都说:“建国,你小子摊上了个好爹啊!”
后来,蝲蛄河村坝内地被全部改造成了水稻田。再后来,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几乎都走出村子去往外地寻求发展,村子里包括陆家在内的所有责任田都流转给了集体合作社统一经营。
陆青老了,陆建国也已是花甲之年。让陆青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的生命即将落下帷幕的时候,陆建国又跟他提出了换地的要求。
陆青并不糊涂,眼下水田不吃香了,旱地的承包费一垧地已经超过了一万。他明白陆建国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说:“建国啊,你知道爹为什么总是迁就于你吗?”
陆建国所问非所答:“爹,这是最后一次了。”
“唉!”陆青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在柜子里翻找起来。很快,一个婴儿包被和一张泛了颜色的字条被找了出来。陆青把这两件东西摆放在了陆建国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建国啊,实话跟你说吧,你不是爹的亲生儿子,你是爹在路边捡来的弃婴。几十年来,两块地换来换去的都由着你,现在把真相说出来,你应该能明白爹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