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我高考落榜,报名入伍。父亲把我送上了南下的列车,他不住地叹息:“唉,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也是无奈的事。”我不这么认为,电视里的军人英姿飒爽,那才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呢。
可是,到了部队我才发现,事实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单是五公里越野一项就让我头疼不已。而且,部队每天要进行两趟五公里训练,早上跑山头,晚上跑公路。
我的腿患有滑膜炎,不到一个月,膝盖就肿得如碗口粗。每天瘸着腿跟在部队的最后面,愁眉苦脸。当然了,这还只是一项训练,其他如攀登、捕俘、战术、队列,每一项都不轻松,就连简简单单的搞内务,也不是想象当中那么容易,每天四点不到我们就起床,跪、压、捏、掐,以便让被子真正像一个豆腐块。
每天二十四小时安排得满满当当,就连睡觉也要防着紧急集合。我感觉自己随时都在崩溃边缘。那时,我甚至想要当逃兵,离开这个让我充满恐惧的地方,哪怕有片刻的安宁。可是我不敢,我怕面对父亲那拷问的目光。
终于有一天,我鼓足勇气去找连长。我挽起裤腿,露出肿胀的膝盖说:“连长,我的腿不行,训练不下去了,您能帮我换一项工作吗?”
我的眼神充满期待,几乎是带着哭腔。
连长看了看我的腿说:“军人就是要训练的,这就像是农民要种田,工人要做工,学生要学习一样,毫无悬念。你可以去军医那里拿些红花油擦一擦,要坚持住。你问问老兵,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腿瘸、血便、掉皮掉肉,这都是常事,时间久了,你就会习惯了。”
“可是我真的训练不下去了,您就帮帮忙,给我换一项工作好吗?”我恳求着。
连长的脸变得严肃起来:“那你觉得你还能做什么?”
“我看当文书挺好的,可以不参加班排训练。”我说。
连长笑了:“文书工作要对连队工作有相当的了解。你到部队才几天?而且文书要有相应的文化功底,不但能写会画,心要比旁人细,工作时间也要比别人长……”
我急忙说:“这我都行的,只要不训练就行。”
连长说:“那你写两个字给我看看。”我照做了,连长说:“字写得还不错,可是现在连队有文书。既然你有这想法,就先在班排好好训练,坚持住,等有了机会再说,好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到部队近一年时间了,我也渐渐适应了部队生活,腿肿也消了,各项训练成绩和日常工作虽然不算突出,但也还过得去。我的脸上也开始有了久违的笑意。
就在这时,连队老文书休假了。他是一名志愿兵,休假时间长,有四五十天。那天,连长找到我,他说:“你不是要当文书吗?到连部班吧,和老文书交接一下,也锻炼锻炼你。”
我一想:也挺好,接触一下新事物,学习点真本事。于是,我乐呵呵地到连部班报到了。
上任伊始,我还信心满满,凭我在高中的深厚功底,考大学虽然没指望,但当个文书还是绰绰有余的吧?可是,真正接手了我才知道,这一次我又想简单了。这文书工作虽然不用参加连队训练,但平时工作繁杂、头绪众多,很难把握。既要应付各级的上传下达任务,又要管理武器装备和各类库房。库房要整齐划一,账务清楚。同时还要做好连队的各类排班布哨,宣传画报,登记统计……要做好这一切真的是难上难。
我刚刚上任还有些把握不来,一天忙得焦头烂额却漏洞百出,被连长训斥得死的心都有。不是这个表格做得不规范就是那个发言稿写得不科学,总之每次见到连长都是批评加训斥。连长是个山东人,性格直、讲话粗,讲话就像是骂人,我真的有些受不了。
那天,已经是大年二十九了,上级通知我给连里的一名老兵办理退伍离队手续。他属于特殊情况,正常的离队早在十二月份就已经办理完毕了。
我按照上级要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档案整理完毕,让他走了。可是,连长却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一顿臭训:“谁让你给他办理的退伍手续?”
我蒙了:“直工科通知的呀!”
“直工科通知,你就可以给他办理吗?你受谁的命令不知道吗?这事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我尚不知,你就直接办理了?”连长骂道。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知道是自己失了职,咋就没请示呢?可是事已至此,无法挽回。而且我执行的是上级通知,通知没有错误,错误在于没有向连长请示汇报。我心里憋屈,却没地方发泄,只能在心里暗暗决定,我再也不想当文书了。我期盼着老文书早点回来,我也好早点交差。
四十多天过去了,老文书就快要回来了。我的也好了许多,就在这时连长说了一句让我高兴半天的话——嗯,这几天嘛,还像个文书样,多少有点意思了!
这么多天,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连长表扬,以前除了训斥就是训斥,搞得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不是当文书的料。
老文书总算回来了,我也该“物”归原主了。我挺开心,总算不用整天看连长那张恐怖的脸了。
可是,我这一次又想错了。一个月后,连长升任副营长,并且因为原来的营长升职,由副营长代理营长工作。他又一次把我叫到办公室。
“你到营里担任文书工作吧,我需要一个得力助手!”营长说。
我当时就蒙了,一想起之前当文书时的种种难处,我的心就悬了起来,这可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我当然不愿意了。于是,我摇摇头:“我不想当文书了,年底就准备复员。”我特意给自己选了一个最有力的理由。
营长看了看我,说:“部队又不是你家,你说不当就不当?服从命令吧,营里一样可以复员。”
我又无话可说了,只好搬着内务到营里报到。
我没有在年底复员,而是在部队一干就是十二年,其中有十年是在营里做文书工作,送走了三任营长,四任教导员。
2008年,我因工作突出,荣立三等功一次,并受司令部嘉奖。在营表彰大会上,我说:“到今天我才明白,人有时候想做的事不一定做得成,不想做的事却会落到你头上,但是有一点,落到头上了就一定得坚持下去。就像我一样,想当文书时当不上,不想当时却推不开,现在我只想说一句话——我想当文书。”
台下,战友们笑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