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看起来真的有点老,满脸皱纹,眼睛细小,一口河南话,地地道道的乡巴佬。
老赵到市场做生意,也是因为儿子小赵在市场开店。小赵为了节省开支,物品不大的时候就让老爸送,顺便还可以搞点外快。小赵是忠厚老实的人,他把送货的大胡子和他的手下一帮人请到一家酒店,好酒好菜招待了一顿,酒随便喝,菜随便点,给足了大胡子面子。
一天,一个送货师傅告诉大胡子,说老赵把一台健身器材拉回了家。大胡子心想,送货的怎么能把货物据为己有呢?
老赵不承认,说没有这回事。大胡子说,要不要把证人找出来?老赵还是不承认。大胡子说,那好。说完,大胡子拨打了110。
警车很快就来了。警察问谁报的警?大胡子说,我报的。大胡子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警察要了老赵的身份证,绷着脸问,你叫赵德发?老赵说,是。警察问,你为什么把人家的东西拉回家?老赵答道,那个人骑着车子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跟着跟着人就没有了。当时天已经擦黑,我只能拉回家去。
警察严肃地说,你是不是有意在岔路口分开?
老赵苦着脸说,真不是,我没撒谎,撒谎遭雷劈。说这话的时候,老赵坐在三轮车上,翘着二郎腿,一摇一晃,看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一个协警过来,把他拽下来。老赵的身体轻飘飘地像一枚枯黄的树叶落在地上,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没有多少分量。
老赵坐在地上,委屈地说,我没偷没抢,凭什么打我?
协警说,我拉你,那是打你吗?
老赵的儿子也来了。他了解情况后,跟警察说,要不这样吧,你们带着我爸到我们家把东西拉回来。
警察点点头。
那台价值五千多元的健身器材一直躺在派出所里,窝在墙角蓬头垢面,像没人认领的孤儿。
自那次事件以后,老赵变得沉默寡言,看人爱低着头,走起路来,拖着腿,慢腾腾的;就连送货骑车子,也是缺精少神,有几次险些撞了人家。
不久真的出事了,是老赵被人撞了,就在市场的丁字路口。这路口每年都会发生几起车祸,大都是行人被撞飞出人行道斑马线老远。这次声音很响,“砰”的一声,有点像车胎爆裂的声音,老赵被撞飞了,像一只扑棱几下翅膀的大雁重重地栽了下来。三轮车被掀翻在地,前轮子撞瓢蹁了,后轮子还在转着圈,轮子上可能还有老赵的脚力,或者豪车的惯性。司机不紧不慢地打开车门,站在黑色的豪华车旁打事故处理电话。
老赵趴在五米多远的柏油路上,脸贴着路面。阳光炙热,地面犹如烧热的鏊子,额头流出的血,一会儿就凝固了。
有人催司机先打急救电话,救人要紧。司机叫嚷,我不是在打吗?你叫什么叫!
等大胡子他们赶到时,老赵已被送往了附近的医院。地上的血迹虽然被环卫工人清洗了几遍,但是还残存一丝丝印痕,那么明显,那么固执。因失血过多,头颅严重受损,经抢救无效,老赵离开了喧嚣的世界。面对死亡,他仍然保持沉默,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声。
刚来杭州时,老赵让儿子带他到西湖玩。他说,他最想看的是断桥,还有荷花。小赵答应,过了夏天,等秋天凉快就带他出去玩。老赵想说,秋天还看个屁啊!但他没有说出口。儿子很忙,老赵心里宽慰自己。转而对儿子说,其实呢,也没啥看的,看景不如听景。到跟前一看,也不过如此。
大胡子每次经过那个路口,都会多看几眼。大胡子总感觉老赵还趴在地面上,像一只受伤的猫。大胡子到西湖摘了几朵荷花,放在老赵罹难的血迹处,煞是好看,引来很多人驻足观看。
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大胡子伫立在路上,喇叭声和呵斥声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