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退休十几年了,自从去年老伴走了以后,房子拆迁他又搬到了新公房。公房附近医院公园超市一应俱全,什么都方便,可是阿拉就是觉着一个人孤单,有时一连几天,除了女儿来电以外,阿拉几乎不说一句话。为什么?因为没人可以说话啊。
这天早上,阿拉刚到小区门口,就听得有人招呼他。眼前的一个小老头笑呵呵看着他,阿拉愣愣地瞧着对方,他们并不相识。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老头和阿拉差不多年纪,近七十的高龄,雪白头发红润脸膛,特别精神,“我是你的中学同学阿德……”
“你是阿德?”阿拉依稀记得弄堂里是有这么一个人。阿德听说阿拉也住在这个小区,高兴地拉起阿拉就往自己家里跑。阿拉有些犹豫,连连说下次去吧。阿德却是不依,几十年的老同学老邻居了,认个门以后可以常来常往。
阿拉跟着阿德到了他家。阿德像变戏法一样,一会儿工夫从厨房里端出几个菜,还拿来一瓶酒,说是要和阿拉喝上几杯。阿拉推辞,阿德不高兴了:“我是个厨师,一起吃点也算是对我手艺的一种嘉奖吧。”
在阿拉的记忆中,阿德什么时候做厨师了?他原来好像是一家船厂的油漆工。拿起酒杯,阿拉也不想这么多了,两人真的喝了起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第二天,阿拉也准备了饭菜,请阿德来他家喝酒。阿德来了,一本正经对阿拉说,“我们作个约定,年纪大了都有病,以后喝酒也就是那么一小杯,不能贪杯,行不行?”
看着阿德那认真的样子,阿拉哈哈大笑,都七老八十的老人了,怎么还像学生时期那般较真,笑着说:“好好,我答应。”
“你别笑话我,去年我得了一场重病。”阿德神情黯然,“就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差点送了命。你知道我这一病,儿子请假几天的工钱啊,听着心疼。”同病相怜。阿拉也不是个酒鬼,喝酒也是为了睡个好觉。他拍了拍阿德肩膀,阿德也拍了拍他。
周末,阿拉的女儿小张来了。听他说起阿德而且两人还串上了门,小张的脸马上变了:“老爸。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陌生人怎么能随便往家里领?还是少来往为好。”
阿拉急忙分辩说那是他几十年前的同学和邻居,只是几十年没见了。小张摇着头,几十年没见的同学和邻居,怎么认得出来?说实话,阿拉还真是认不出来,可是阿德这个岁数骗他干什么?小张摇着头说,年纪大了容易上当受骗,以后还和阿德少走动为好。女儿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前几天他们小区有个老阿姨就是让电信诈骗弄去了几万块钱。阿拉低着头没说不是也没说是。
再见着阿德,阿拉避开了。阿德远远招呼,阿拉急忙拐进另一条小路,阿德气喘吁吁追了上来,说:“阿拉啊,你跑什么,我今天准备了好几个菜……”
阿拉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吱声就赶紧走了。见阿拉这反常动作,阿德搞不清楚为了什么,只是落寞地往回走去。
接连几天没有见到阿德,阿拉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空落。这天小张又来看阿拉,还带来了几只螃蟹。阿拉犹豫了下,终于走向了阿德家的门。阿德家的门虚掩着,只听见里面传出评弹《杜十娘》的曲调,阿拉看见阿德在妻子的遗像前自弹自唱:
荡悠悠行船行到天色已晚,转眼间日影西斜照大江……
唱到动情处,阿德哽咽了。阿拉的妻子也在前几年死了,同病相怜。他轻轻推开门。“吱呀呀”一声,阿德回过头看见阿拉来了,破涕为笑。他好像早就知道阿拉要来,拿出酒瓶和酒杯。阿拉也拿出了带来的螃蟹。阿德看见螃蟹就吓得跳了起来,大声嚷着他从来不吃这东西,那在弄堂出了名的,怎么阿拉会不知道?阿拉回答说不知道啊。阿德板起了脸:“那年我就是因为在浦东的河浜去抓螃蟹,掉在了河里。所以从此怕螃蟹,再也不敢吃螃蟹了,这事全弄堂的人都知道,你不知道就说明你不是我们弄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