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云

[ 现代故事 ]

火车站。一个瘦而不高的男人和妻子驮着大堆行李进了候车室。有淡绿色圆鼓鼓的蛇皮袋,有黑色的两个帆布包,还有各人手里拿着的几个布袋,全都胀满着。两人在小小的候车室地上安顿好这堆行李,等车来。

十几分钟过去,候车的人逐渐多起来。

嘈杂中,进站口有个男人,有些矮有些胖,两腮红红的,趴在玻璃外用两手挡着光往里看,模样滑稽却又可爱。脖子上套着两只军绿色的大手套,腿上有黑色的护膝。之后似乎跟车站管理,进了候车室。

他提着一袋子烙饼,饼很大,厚厚的一沓,红色的食品袋上看得见白的水蒸汽。

女人转头,看见矮个男人,看见他手上的一大袋烙饼,眼泪瞬即从深深的眼窝流出,快速地流过淡红色的脸颊。能看出来,女人应该是本地人,长相还留着老家的特色。

问候了矮个男人,别过头去不停地抹眼泪。

“哥,天气这么冷,你干吗还要来?要拿的东西拿了那么多了。哥,你干吗要来啊……”

这是寒冬天,旅客们穿着羽绒服,戴着帽子围巾,本就局促的县城火车站显得更小更挤。

他们几人就在人群中间。来送烙饼的男人,我仔细地瞧了他,圆寸头,脸沧桑而良善,两只军绿的棉手套挂在大腿旁,家乡的寒风已经吹进了他的骨头和血肉,脸上两团红任凭季节变换、岁月迁移,都不会再褪去了。脸上还有胡茬,便将那生长之地赋予的红色调深了一个色阶。

我将坐的车是北上,但不远。与他们一起等候。

女人的眼眶一直潮湿。她的微胖的矮个儿哥哥将烙饼装入两人的行李,就站在一旁,笑着,和他们说话。女人的丈夫似乎不善言谈,脸上露着惭愧,附和着妻子和妻兄的对话。

“家里的东西都很重,但是越走越轻,别怕啊。”

车快来了,检票闸打开,挂手套的男人认真嘱托,回头一次,离开了候车室。女人看着她的哥哥,最后一行泪来不及擦就要拿着行李准备上车了。我在队伍后面,也许坐同一列车,我在中途下。然后不见。

那女人大概三十岁,和她的哥哥,两人脸蛋红红的,是我家乡的可爱。

而我,太久没有看到少时见过的家乡的云了。这对兄妹,使我思及幼时岁月。那时,老家的人都挂着两团红得或深或浅的云朵在脸上。那时,家乡的寒风在冬日里肆意地刮,经过每一张不涂面霜不戴口罩的脸。到了夏天,太阳在老家亦不受阻碍地发挥热量和光线,这里极少有人打遮阳伞戴墨镜。

那时我家乡的人不愿伤害太阳和风雨的感情中说太阳光中含有损害皮肤的因子。

这对兄妹突然一现。一个回到家中,一个带着沉重的、家乡给予的行囊去往别处。

脸上的红,是我家乡的云。

这几年,报道里说全球变暖,我的家乡冬天几欲见不到雪。

这几年,人们全都去往不一样的远方,甚至养老院门口晒太阳的老人,脸上都不再有红了。

于人群中望了一圈,他俩人,大概是去往更偏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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