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三十的王林是位乡镇邮递员,每天骑着绿色的自行车穿行在村落之间,不停地送件、揽件。这年头写信的人越来越少了,邮递员的工作主要是收发包裹报刊,另外就是送汇款单。在外打工银行网点少,加之纸质的汇款单有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踏实感。
这天还没到槐花村,老远就看到村口的大槐树下站着一个人,王林根本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韩奶奶。韩奶奶的孙子和村里十几个人在很远的地方打工,一年到头也不回来。韩奶奶耳背,听不了电话,实际上家里也没有电话,这么着祖孙俩就通过书信联系。收到信后韩奶奶总是请邻居一遍遍地大声读,孙子的问候让她脸上笑眯眯的,然后又央求邻居回信。韩奶奶是个苦命人,儿子媳妇老早就生病死了,孙子是她一手拉扯大的,所以孙子不仅是她唯一的亲人,更是她所有的依靠。
今天韩奶奶之所以早早等王林,一是寄信,二是寄东西:一包剥好的嫩蚕豆,一包霉干菜。
王林一边收下东西,一边好心提醒道:“韩奶奶,实际上这些东西不用寄的,你孙子那边买得到的,你还花了邮寄费。”
王林扯开嗓子喊了好几遍,韩奶奶终于听清了,立即绽开一脸的笑意,这一笑使得脸上的皱纹更密了,骄傲地说:“那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我孙子前几天来信说了,他就想吃我种的嫩蚕豆,又说我做的霉干菜最香。邮寄费算什么,我孙子寄了好多钱给我哩,我花不掉的。”
王林点点头。作为邮递员他当然知道了,韩奶奶孙子确实是个孝顺孩子,平时没少寄钱回来。可是孩子,你寄钱再多,也应该经常回来看看奶奶啊……不过话又说回头,这也怪不得人家,路途太远了,工地上又忙,哪能说回来就回来。
过了几天王林又来到槐花村,不用说韩奶奶老早就守候在了大槐树下,这幅场景已成了槐花村的标志,实际上在其他村庄也是。王林这次来是因为韩奶奶孙子回信了,王林给韩奶奶读过信,他不用看也大致能猜到信内是什么内容:蚕豆霉干菜收到了,真好吃;奶奶你要注意身体,我寄给你的钱要舍得花;我过年一定回去……肯定是这些。
韩奶奶接过信高兴坏了,用苍老的手摩挲个不停,就好像以前摩挲她孙子的小手,然后小心揣入怀中,不用说今天乃至接下来的几天,她会一直请邻居读信,她的也一定会沉浸在快乐中。
然后韩奶奶请王林寄出一包东西,是十几个咸鸭蛋和两条咸鱼。王林在心里幽幽叹息一声:一位七十多岁、老态龙钟的老太太要做好这些东西,该付出多大的精力啊!
可接下来怪事发生了:一连十多天,王林没有收到韩奶奶孙子的回信。
这事从没发生过。以前韩奶奶孙子寄信很频繁的,孩子也知道他的信对他奶奶来说有多么重要,所以一般来说一个星期一封。可现在都两个星期了,一封信也没有。
王林心生不忍,因为韩奶奶每天出现在大槐树下,风雨无阻。当她看到王林来时,总是一脸的兴奋、一脸的期待,可当王林说没信时,便又总是一脸的迷茫、一脸的失落。
这孩子怎么了?王林有点气他了。
当这天王林又来到槐花村时,韩奶奶依旧站在那。一段时间没收到信,韩奶奶看上去憔悴了不少,那是急的。
这回王林隔着老远就大叫起来,他怕韩奶奶不能在第一时间享受到喜悦,便使出全身力气大喊:“韩奶奶,信、你孙子的信!”
就这一声,也不知耳背的韩奶奶听到没有,或许她从王林的神色猜到了,整个人立时变了,原本一脸的紧张和期待,现在满脸喜气,差点儿就手舞足蹈了。
又是两个星期过去了,其间韩奶奶孙子恢复了寄信频率,一星期一封。
忽然下了一场冷雨。当雨后第二天王林再次带着信来到槐花村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大槐树下竟然没人。王林的心一紧,然后隐隐听到哀乐声。
是韩奶奶走了。韩奶奶太老了,邻居们不让她来到大槐树下等信,她便偷偷摸摸地来,结果淋了雨,风烛残年的人禁不起一丁点的风雨侵蚀,走了。
乍闻之下王林心脏就像被摘了一样,忍着痛来到灵堂前重重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发现一件事:没有人披麻戴孝。这就说明韩奶奶的孙子没回来。
一向不太爱说话的王林真的愤怒了,向几位操办丧事的老人大声嚷道:“那孩子太不懂事了,就晓得钱钱钱!他奶奶走了都不回来,太过份了!”
几位老人阻止了王林,叹口气,说:“不是这么回事。不瞒你说,实际上早在一个月前韩奶奶孙子就死了,工地上出了事故……我们一直瞒着。唉,太惨了!”
王林呆呆听着,然后从邮包里掏出一封信,他要把信烧在韩奶奶的灵前。
有人叫了起来:“喂喂喂,王师傅,你怎么烧韩奶奶的信?”
又有人想起什么,说:“韩奶奶孙子早就死了,怎么会写信来?”
王林木头人一样,回答道:“最后几封信是我写的。我搞不懂韩奶奶孙子为什么不写信回来,又实在不忍心看到韩奶奶天天等不到信,便用她孙子口吻写了信,哄哄她……”
最后一封信很快化为了灰烬。王林想:这下韩奶奶不用天天望眼欲穿地等信了,因为在天堂里,她可以天天见到她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