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奇怪的藏家
最近,常陵市文化鉴宝活动,由一批知名文物专家组成鉴宝专家组,在市博物馆免费鉴定来自民间的各类文物,而且将会从中评选出最能代表本地区历史文化的宝贝。
常陵市自古就是一座历史名城,文化厚重,物产丰富,千百年来,大量的文物散落民间。由于专业知识所限,民间藏家们大多不知道手中藏品的价值。消息一出,藏家们趋之若鹜。专家们既紧张又兴奋,忙得不亦乐乎。几天下来,专家们挑选出了一批候选文物,不过,要从这些文物中甄别出最能代表常陵历史文化的精品,专家组组长李涵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这天,鉴宝活动快结束时,有个男子挤了上来,他六十岁左右,干练清瘦,只见他郑重地递上一个盒子,说:“您好,我姓张,带来了一套印章,烦请专家鉴定。”
李涵正好是玉器类专家,他戴上白手套,接过盒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再细看那盒子,又让人眼前一亮:盒子由整块檀香木精雕而成,长宽各三寸,厚约两寸,上雕展翼蝙蝠、流苏彩云,光这盒子就已经是精彩绝伦,价值不菲。
李涵小心地打开盒子,只见盒内凿有四个小槽,槽内黄绸垫底,各安一枚印章。这些印章长不过两寸,宽窄半寸,外表如漆似黛,内部经络清晰,仅材质就属乌鸦皮田黄石中的极品。李涵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用放大镜仔细端详印章,这是一组四件套闲章,分别刻着梅、兰、竹、菊的图案,附有篆体落款“西山”。看到这两个字,李涵不由得拍案叫绝:“宝贝!绝世宝物啊!这是南宋末年书画雕刻大师段西山的作品,他曾在现在的常陵地区任知府。当年蒙古大军攻来时,他被蒙古人所杀,他的家当也被付之一炬,因此传世作品极少。我从事文物考古工作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真迹。”
在场的人都热烈鼓掌,纷纷向张先生道贺,可他看起来并不兴奋,连连摇手说:“不急!不急!精品不精品的我不在乎。我今天来,是想请专家们鉴定一下,这套闲章中的菊章究竟是不是真品。”
此话一出,大家都有些愕然,李涵连忙挑出菊章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透,然后胸有成竹地告诉他:“您放心吧,我以自己的信誉担保,这是真品。”
张先生听了这话,焦急地说:“是真品吗?那就坏了,坏了!”
李涵笑着问他:“难道您还希望这是件赝品吗?这是四件套装,缺一个,价值就大打折扣啦!”
谁知张先生却说:“它若不是件赝品就麻烦了!哎呀!”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先生看上去不是在开玩笑,他似乎很痛苦,懊恼地捶了捶额头,然后站起来说了声“那谢谢你们了”,收好盒子就走了。李涵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人群之中。
2、神秘的老汉
那位张先生走后,李涵坐立不安,这可关系到国宝的前途啊,李涵很想与他好好谈一谈。可是这次举办鉴宝活动,出于安全和隐私的考虑,是不要求藏家填写个人资料的,李涵想找也找不着人。就在他失望之极时,事态有了转机。
傍晚,有个人辗转找过来,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他谦卑地跟李涵打招呼:“您就是李专家吧?我姓叶,有枚印章想请您看看。”
“印章?”李涵听到印章就兴奋了,“好呀,拿来看看。”
老汉在贴身的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团手帕,里面是一枚精致的乌鸦皮田黄石印章。李涵一见到这物件,眼睛都瞪圆了,这不正是段西山四件套闲章中的一枚吗?他急忙拿过来仔细端详,不错,正是其中的那枚菊章!“这枚菊章怎么会到您的手中?其他几枚呢?”
老汉腼腆地笑笑,说:“我知道您说的那套闲章,可这枚不是那套里的。这是我的,我就这一枚。我想请您鉴别鉴别它的真伪。”
李涵疑惑极了:“难道菊章是一式两枚?”他心里一动,连忙打开大灯,举起放大镜仔细甄别,观察了好一会儿,才看出端倪。他放下印章,遗憾地对老汉说:“师傅,对不起,刚才光线不好,我看走眼了,您的这枚菊章是件仿品,仿的就是我看到、您知道的那枚。”
老汉追问道:“您肯定?”
李涵点点头:“我肯定。这枚章仿的水平极高,几乎能以假乱真了,不是专业人员根本无法分辨。不过这章虽是仿品,但无论是材质,还是雕工,都已是上上之选,也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李涵以为老汉会很失落,谁知他高兴地说:“是仿品就好!是仿品就好啊!”
听了这话,李涵又一次惊讶得目瞪口呆,前后这俩藏家是着魔了还是见鬼了?持真品的一脸沮丧,拿赝品的却满脸兴奋。李涵使劲揉了揉太阳穴,想了好一会儿才有点醒悟过来,他问道:“这赝品虽然也不错,但与那真品可是无法比的,你们怎么都喜欢赝品呢?你们俩是不是认识啊?”
老汉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因为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呀!”说完,他道了声谢,就往外走去。
李涵一想,这老汉肯定知道事情的底细,可不能再这么错过了,于是连忙拦住他,恳切地说:“师傅,我非常急迫地想再见到那套闲章,可不知道怎么联系对方,麻烦您代为引见,好不好?”
老汉为难地说:“虽然我知道您说的是谁,但我跟他总共也只见过两次面,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可能帮不了您。”
李涵不死心地问:“那您总该知道他的一些情况吧?”
老汉说:“他应该叫张含愧,樊城人。现在在哪儿,我就不确定了。”说完,他就快步走掉了。
李涵望着老汉的背影,总觉得老汉一定隐瞒了什么,他必须搞清楚,于是悄悄地跟了上去。
李涵尾随老汉在街上走着,只见他背着个破麻袋,提着一把火钳,直奔街头巷尾的垃圾箱,在里面翻着各类废品,这才知道他是个拾荒者。老汉走走停停,用了大半夜的时间,穿过了整个城区,最后来到郊外一间破旧的小屋前,开门进去了。李涵见他归了家,也不回去了,就近找了家旅馆住了下来。
第二天,李涵早早就爬了起来,远远地盯着老汉的家。九点多钟,老汉出了门,他没带拾荒的工具,而是提着一个包裹,有些鬼鬼祟祟地向屋后山上的树林里走去,李涵连忙跟了上去。老汉七弯八拐,来到了后山的一座荒坡上,然后身影一晃,一下子从李涵的视野里消失了。李涵急忙跑过去,环顾四周,哪里还有人影?他正懊恼不已,忽然从荒坡后面传来一个人低低的哭号:“爹啊!娘啊——儿来看望你们了……”听那沧桑的声音,正是老汉。
李涵心里一喜,悄悄摸过去一看,只见荒坡后面的旮旯里藏着一座小坟,这坟本来就低矮,坟上杂草丛生,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了一体。老汉跪在墓前,一边从包裹里取出香和纸钱烧着,一边号啕大哭。李涵见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这么情深意切地哭拜父母,心里又感动又难受。老汉哭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那枚赝品菊章。老汉把菊章举过头顶,哭道:“娘,儿不孝,今年六十有五了,今日才能踏踏实实地告慰您在天之灵。那套闲章确定已经完整,儿已经完成了您的遗愿,请您放心西去。这枚菊章是赝品,就让它陪着您,做个念想吧!”然后,他在墓前挖了个坑,把那菊章埋了进去。埋好章后,老汉又诉道:“爹啊!您本是他国的人,却做了异域的鬼,我们跟您受尽苦难,儿不怪您,但没能给您留后,这是天意。”这话把李涵听得稀里糊涂的。老汉又呆立了一会儿,终于收了声,他抹干眼泪,搬了些柴草把墓碑遮盖好,下山去了。
李涵好生奇怪,不明白老汉为什么要隐藏祖坟,于是等老汉走远了,他来到坟前,扒开柴草,打量着这块墓碑。这墓碑明显是自制的,上面写着:“先父山本君之介大人(1922—1945)母叶氏梦菊大人(1925—1970)之墓,孝男山本俊生1990年清明泣立”。李涵大吃一惊,他擦了擦眼睛,再逐字逐句地读了一遍,不由得叫出声来:“天哪,这老汉……是个日本人!”
李涵没想到这老汉是个隐藏的日本人,在如今高度开放的中国,包括日本人在内的各国人员日益频繁地进出往来,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可这是个什么人呢?行为这么诡秘,是个以拾荒为掩护的日本间谍吗?要不要向公安机关报案呢?李涵一边往山下走,一边紧张地思考着。这时,他想起了那墓碑上的碑文,从那上面分析,老汉的父亲叫山本之介,早在1945年就死了,只有23岁。那年日本无条件投降,他爹该不会是个战死的侵华日军吧?这极有可能!他娘叫叶梦菊,倒是个典型的中国女性名字。难道他的父母是异国恋?那他就是战争遗孤了?可赝品菊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它埋在坟前?他与那神秘藏家张含愧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问题,只能靠自己来弄清楚了。
下山后,李涵直接敲开了老汉家的门。老汉一见是他,吃了一惊,但还是把他迎进了屋子。“您怎么找到我这儿了?”
李涵真诚地说:“师傅,我想和您交个朋友,跟您好好聊聊。”
老汉不傻,他开门见山地说:“俺一个拾荒的,哪敢跟您高攀啊?您还是为了那印章吧?”
李涵也不隐瞒,回答说:“是的,可这只是其一。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您与这印章的故事。您应该叫山本俊生,对吧?”
此话一出,老汉顿时像被针刺了一般。他怒道:“你跟踪我?”
李涵心里有些害怕,连忙缓和气氛:“师傅,您别这么紧张,我为我的行为道歉!但我真的没有恶意。”见老汉还是很戒备,李涵继续说道:“我看到您上坟了,我很难过。您之所以隐瞒自己的身世,肯定是受尽了人间的苦。您是个有故事的人,现在改革开放,国家繁荣昌盛,您还担心什么呢?把您的故事讲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老汉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他苦笑了一下,说:“的确,我是有些难言之隐,我全名叫叶俊生,但就像您看见的,我其实姓山本。我也很苦闷,自己都快入土了,给亲生父母上个坟还习惯偷偷摸摸的。现在政策好了,说说也无妨。这事啊,还得从我外公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