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爷在这座小县城里名气颇大,人们都说老爷子是读老书的──小县城里的人不说古书,而说老书。裴爷看的书是那种竖版的从右往左看的书。还有,裴爷那一手毛笔书法自不必说,单说他自撰的对联,诙谐幽默,就让小县城的人们津津乐道。
裴爷的字好到什么程度,可是有一个小故事,便在政府里谋得一个临时的差事,给政府抄抄写写,当然写通告是少不了的。只是他用毛笔写的通告贴在政府门口的大墙上,过了一个晚上就被人揭走了,且三番五次都是如此。书记县长警惕性高,觉得是敌特搞破坏的苗头,便安排公安局去抓,还真抓着了。只是结果让人哭笑不得,那些被抓的人都根正苗红,没有敌特的任何言行,其中一个还是政府里的一个股长。问他们为啥干这事情,都回答说那字写得太好了,心痒痒,一时没有忍住,就去揭下来了。
裴爷的字写得好,故而登门求字的人就特多,尤其是公司商号店铺开业庆典之类的,都希望能得到裴爷的字,那是金字招牌。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裴爷的儿子是小县城的工商局副局长小裴。小裴曾对裴爷说,最好不要给人写招牌,免得有人拿它做虎皮,自己不好办事。
其实裴爷也不愿给商号店铺写字,不过原因不全是小裴说的那样,而是觉得在商号店铺挂自己的字,太俗,掉价儿!自己是读老书的人,怎么能与孔方兄为伍?只是小城就那么大,人托人就推辞不过,但裴爷靠自撰的对联,也常常能躲过去。
某日,一人为他的面食店上门求字,说他开了好几家店,面食样样齐全,可以说是麻将中的“四门齐”。裴爷灵机一动,立刻挥毫。来人面露喜色,心想,都说裴爷的字难求,胡说!但当他看完裴爷的对联,便哼哈着尴尬得连忙退出。对联是这样的──上联:东西南北发财;下联:饼条万字进宝;横批:麻将四门。还有不死心的,依然向裴爷求字。那日中午,裴爷正在躺椅上眯着眼看线装书,一大腹便便的人上门求字,说愿出一字百元的报酬给裴爷。那财大气粗的模样和语气就让裴爷心里鄙视,他最看不惯有钱人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子。裴爷问来人是干啥的。来人说:“准备在城里开保龄球馆。”“保龄球?那是啥玩意儿?”裴爷问。来人一笑,说:“现在小城还没有,不过在电视里能看到,就是把几个酒瓶模样的东西用球撞倒。”裴爷长长地“呵”了一声,便爽快地捉笔挥毫──上联:酒瓶六七个;下联:掷者三五人;横批:滚。来人看罢,知趣地走了。
小裴局长知道这件事情后,轻声细语地劝裴爷:“也别这样,只要别人是做正当生意,合法经营……”话还没有说完,裴爷就打断道:“我一看他财大气粗粗鄙的样子就来气,他读过老书吗?”
如此这般,裴爷也清静了许多。但裴爷也上了一回大当,某人上门求字,说是为了古旧书店开张而求,书店想卖一些国学着作古典书籍等。裴爷心中大悦,此等好事情如今确属难得,再听此人谈吐不凡,裴爷手心痒痒,便依照来人提供的对联写下──上联:王国维钱钟书国学瑰宝;下联:出师表赤壁赋千古文章。裴爷还加盖了印章,以示郑重。来人连连道谢,他走后,裴爷还兴奋了许久。
半月后,裴爷在街上闲逛,恍惚看到一店名是自己所书,心想自己从来没有给人写过店名啊,待仔细观瞧,想起半月前给古旧书店写的对联,心里大呼上当。因为那店名是──钟表王国。裴爷气哼哼地回到家,茶饭不思,老书也看不下去了。小裴局长见老爹这般模样,也好生奇怪,便问个究竟。裴爷告诉他原委,并说要和那个人打官司。小裴局长说:“人家没有偷没有抢,您又没有证据证明您没有写,这官司怎么打?”并说那老板他知道,姓许,在这城里开了好几家店铺,除了钟表店,还有金银首饰店之类的。
“那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裴爷有点儿恼。
“我看算了,以后小心就是了。”小裴局长怕老爷子气病了,便好声劝慰。
裴爷琢磨了一下,说:“那不成,总得有个说法,你别管这事,我自有主张。”
一个星期后,许老板在县里报纸上看到了写自己的报道,赞扬他热心家乡教育事业,给县中学赠送了几千册古籍图书,并配发了他在捐赠仪式上风光无限的照片。许老板心想,这个买卖值,老爷子不要钱,只要他捐老书,这不但让他还了裴爷一个人情,以后两不欠,还让他博得一个好名声,说不定以后能当上县里的政协委员。许老板越想越得意。
“这下子县里读书的娃儿有老书读了,我那些字可没有白写。”裴爷心里也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