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手艺人小漆匠黎明,只会刷漆,只会干活。人年轻,肯钻研,他的漆工手艺自然就好。
关于油漆家具的这个活儿,用黎明的话来形容,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吧,无非七个步骤不能少,粘布去尘,砂纸打磨,油漆调兑,头遍上漆,二次打磨,二次上漆,补漆抛光。说复杂吧,细节多,窍门多。譬如打磨,砂纸必须保持与木材平衡;譬如调漆,那可是个技术活,汽油、油漆、水,一样不能多,一样也不能少,搭配比例是关键;譬如刷漆,要顺着木纹刷,朝着一个方向刷,碰上不均匀的地方要反复蘸补。
早些年,黎明那是一个风光,方圆几十里,婚配嫁娶,油漆家具,非黎明莫属。一个人潇潇洒洒地走四方,三件套轻轻松松地背肩上。这三件套就是油漆、刷子、砂纸,这也是黎明吃饭的全部家当。黎明,不光是漆匠活拿手,尤为出彩的是画画的功夫了不得。
记得那年秋天,隔壁村老王家的闺女兰草要出嫁,这做嫁妆的漆匠活自然少不了黎明。各式各样的嫁妆,在黎明的手上变得光彩夺目,鲜亮无比。兰草痴痴地守着这一件件心爱的嫁妆,每件嫁妆上有不同的画景,百鸟朝凤、二龙戏珠、梅兰竹菊、早生贵子……活灵活现,身临其境,让人陶醉。
从这一幅幅画景里醒来之后,兰草便傻傻地望着这个眉清目秀的黎明。
没过几天,兰草跟她爹就翻了脸,急了眼。兰草要悔婚,兰草要嫁给漆匠黎明。老王头抡起竹扫把就猛打兰草,婆家人找上门来大闹,村里村外,围观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那夜,村里的狗睡熟了,兰草和黎明背起包袱私奔了。据说,兰草和黎明进了城,结了婚。从此,老王头传出狠话来,他和兰草断绝父女关系,他一辈子也不会认黎明这个女婿。
黎明和兰草在城里租了小房,没有亲朋好友,没有喜宴典礼,只有两情相悦,只有新婚喜悦。
洞房花烛夜。
黎明问,你咋就看上了俺?兰草说,俺爹逼俺嫁给那个瘸子,俺爹要拿俺的彩礼给俺哥娶媳妇。俺不干,俺就喜欢上了你。俗话说得好,手艺在手,养家不愁。
兰草问,那你咋就同意了俺?黎明说,在你家干活的这些日子,俺觉得你漂亮、贤惠、勤快,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姑娘。
两个人紧紧地搂在一起。
可在城里谋生活不容易。黎明的漆匠手艺派不上用场,城里人都上家具城挑选家具,不用请木匠,也不用请漆匠。
黎明失落过,悲观过。可兰草乐观地说,怕啥?天无绝人之路。这城里人不是家家户户都要装修房子吗?咱就学刷墙漆,生意肯定会旺。
这个主意好。两口子花钱寻了师傅,说学就学。黎明有漆家具的基本功,底子厚实,不费多少功夫,师傅刷墙漆的手艺就轻而易举地学到了手:铲除污垢,平整墙面;石膏修补,封固底层;找平厚度,砂纸打磨;涂刷底漆,两遍面漆;干燥过后,抛光增亮。
黎明的手艺好,人缘也好,城里的几个装修包工头,只要手头有活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黎明。黎明赚了小钱,日子越过越红火。兰草的脑瓜子灵活,兰草说,你咋不会自个儿揽活干?后来,黎明当了包工头,黎明赚了大钱,黎明帮村里办了不少好事,黎明在老家的村子里就是一个神奇的传说。
前两年,黎明和兰草衣锦还乡。听说,这是乡长对黎明两口子的盛情邀请;听说,这是村里老支书做通了老王头的思想工作。
黎明和兰草回到村里,认认真真地办了三件大事。
头一件,两口子给老王头磕了三个响头。虽然老王头没有一句话语,但老王头的脸上明显有了笑意。
第二件,黎明组织村里的后生们,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成立了村里的劳务输出公司。后生们进城打工,后生们进城干起了装修活。
第三件,在村里换届选举的时候,乡长亲自提名,老支书极力推荐,村里人全票通过,黎明当上了村长。黎明自然就变成了村里人发家致富的领头羊。
可当了官的黎明不管咋忙,总是忘不了他那个漆匠手艺。只要村里人有漆家具的活儿,黎明就忍不住亮出他的绝招,磨砂,打底,上漆,抛光,忙得不亦乐乎。那个时候,那个场景,黎明真不像个村长,黎明就是个漆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