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年初,我们一营移防鹤岗市,住在反修矿革命楼里。据说这幢楼当时是矿里的职工宿舍,条件较好。为了欢迎我们部队的到来,矿革委会特意腾出来给我们用的。革命楼建在山坡上,前面有很大一块操场,还有两幅篮球架子,很是符合我们的训练和娱乐活动。
不久,大部队开拔到桦南执行任务。我们连先是后留,接着也到了桦南。唯独将我们炮一班留了下来,担任留守任务。主要是看守营房和经营几十亩山地。
留守的日子单调而寂寞。原先几百号人,出操训练,威武雄壮;野营拉练,浩浩荡荡;就是吃饭劳动,也都是热热闹闹,红红火火。而现在,偌大的一层楼,就住了我班十几个战士,孤孤单单,冷冷清清,让我们这些当新兵的人,有一种失落之感。于是每天劳动和训练之余,我们便把热情倾注到篮球场上。
经常在篮球场上与我们遭遇的还有地方的一帮半大小子。这是一群十五、六岁的中学生,青春烂漫,活力四射。篮球玩的娴熟自如,花样百出,很让我们羡慕不已。他们每天晚饭后都要来玩,我们很自然就成了他们的搭档或对手。
这群孩子中,有一个个子瘦高、皮肤白皙、眼睛很大的男孩引起我的注意。他上篮利落,投篮准确,闪挪腾跃,技术全面,说话很有号召力,是这群孩子的头。他不爱说话,很腼腆,有时显得很忧郁,说起话来童声童气,一副大男孩的样子。他的伙伴称他叫小强。
时间一长,我们成了好朋友。他经常到我们班里来,班里的战士都喜欢他。有一次我问到他的家庭情况,小强犹豫了一下,悄悄地告诉我,他的父亲原先是教师,后来调到井下,是采煤工人。母亲没有工作,哥哥是汽车司机。我问他:“长大了,想干什么?”小强回答得很干脆;“当兵”。我问“为什么?”小强狡诘地眨着大大的眼睛反问我“你当兵为什么?”
这年的5月31日下午,我们正在山上劳动。突然听到山下有人在喊我们。听声音好像是小强。果然,只一会工夫小强就呼呼喘着气,满头大汗地跑了上来。他上气不接下气,边跑边喊“不好啦,革命楼食堂着火啦!”班长一听,打个手势,大家立马向山下跑去。食堂紧挨着革命楼,是一幢平房。我们到达的时候,救火车还没有赶到,食堂的大火已经窜出房顶,浓烟四起,火光冲天。根据现场领导的指挥,我们班负责保卫革命楼的安全,防止火势窜到革命楼上。于是我们立即爬到楼盖上,大家用脸盆传水,将靠近食堂的瓦片和墙壁浇湿。在传水的队伍中,我发现了小强。他半蹲在楼盖上,吃力地端起一盆盆水向上传递。此时他的脸被汗水和烟灰画成个大花脸。我有些怜爱不已的对他说“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他不吭声,却一直和我们一起坚持到大火扑灭后才下了楼。
一个周六的晚上,小强又来到我们班,正赶上班里的战士围坐在一起唱歌。我提议让小强给大家唱支歌。小强开始不好意思,后来在大家劈劈啪啪的掌声鼓励下放声唱了起来:“火车火车呜呜叫,呜呜叫,一节一节长又长,一节一节长又长。前面拉着优质钢,后面拉着丰收粮。备战备荒为人民,我为祖国运输忙”。这是一首儿歌,小强唱得十分真诚,童声童气,稚气未脱。闭上眼睛听,就是一个活脱脱少年儿童在歌唱。真是个大孩子啊!不知怎么,小强唱歌的神情让我想起他救火时的表现,顿时心生感动。
有一次,小强偷偷带来一本书。我一看是《李自成》,如获至宝,喜不自禁,赶紧藏了起来。小强告诉我,他家里有很多这样的书,但是他爸爸不让向外借,怕引来麻烦。我知道,这一类历史里,小强的大胆举动和真诚的友谊,给了我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使我享用终生。
当我又一本书读完,想还给小强的时候,才发现小强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我们班了。过了几天,还是没有来。他的那帮小兄弟也没了踪影。我有些着急,但又不知怎样去找他。隐隐约约记得,他好像说过,他家在老街基住。我知道,那是一片贫民窟。我们当新兵的时候,曾在那里帮助清扫过卫生。偌大的一片脏乱差街区,一想起来就头痛,只好作罢。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小强来了,神情显得很忧郁。我急切地问他,这一段时间上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来?小强低下了头,声音暗哑地说:“我爸爸死了。”然后就见眼泪滴落到地上。一句话把大家惊呆了。小强缓缓地说:“上个月,瓦斯爆炸死的。”我一下子想起来了,那次是反修矿万吨高产大会战,届时各行各业都必须支援会战。听别人说,该矿是苏联专家帮助设计的,日生产能力只有3000吨,可是在那个年代,违背客观规律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矿里邀请我们班参加会战支援,后经请示营里没有同意。然后就传来瓦斯爆炸的消息,恰恰就是我们要支援的作业区,死了十几个人。为这事,我们既后怕又暗自庆幸。没想到,小强的父亲竟死于这次矿难。我为小强难过,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小强接着说:“以后不能常来这里了,我要帮妈妈做些事。再说,下个月我们还要参加学农劳动。”“什么学农?”我没听清。“就是帮助农场秋收劳动呗,每年都是这样的。”小强解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