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苍山是年庄的老党员。党支部开会,每次他总是早早就到了会场。帮助村支书年谷雨把活动室收拾齐整,年苍山就掏出烟杆,坐在凳子上悠悠地吸着等开会。
年苍山一直抽旱烟,老伴给他零钱买纸烟抽,他把零钱放到储蓄罐,把这些从嘴上省下来的钱,统统交给党支部作为他多交的党费。村里号召交保险出工什么,年苍山都会抢先。因此,每年党支部评先进,年苍山的得票总是最多。镇里召开大会表彰先进党员,每次总会有年苍山。年苍山把领到的证书揣在怀中,一直揣到家。
老伴看年苍山一脸的喜色,问道:“哎,年老头,又遇啥得意的事啦?”年苍山故意板着脸道:“叫我什么哩?”老伴笑着说:“能叫你什么?”年苍山道:“告诉你多少遍,不要叫我‘年老头’,请叫我‘党员’!”老伴不解地打量年苍山。年苍山将上衣潇洒地敞开,把证书向空中一抛,然后用双手小心地捉住,道声:“得奖喽!”吃饭的时候,年苍山摸出酒,一个人有滋有味地品。
年苍山有一只心爱的木匣子。几十年过去了,木匣子里已积了厚厚的一沓“花纸”和证书。老伴说,“这年头奖状算个啥?你得了一辈子的奖,用秤称一称,能卖几个钱?”年苍山说,“说的轻巧哩,你得个奖给我看!”
老伴拎着一篮子鸡蛋到镇上赶集,见许多人兴奋地围在一个大圈子里摸什么,别人告诉她这叫摸奖券,花两块钱摸一张,兴许就能摸出个小轿车。老伴学着别人的模样,往盒子里投了两元钱。摸出的彩票老伴看不懂,工作人员看了告诉她说,“大娘,您得大奖了。”老伴一听乐了:“我也能得奖?”
老伴领了个大彩电。大彩电运到家,老伴说:“你看咱得的,这才叫奖!”年苍山先是高兴,然后严肃地教导老伴说,“你这不叫奖!你终究是出了钱哩,是两块钱拾巧,买来的彩电。”老伴耸着鼻子表示不解,年苍山冲着她鄙夷地说:“真的奖,钱买不到哩。”
年苍山六十五岁的时候,得了一张令他难忘的证书。上级号召青年党员行动起来,组成志愿者突击队,到溧河里清淤净化水源。年苍山报名参加,大学生村官牛葵阳不给他划签,担心他年龄大吃不消。年苍山就找支书“开后门”,开始年谷雨也不同意,但被年苍山的辩论驳倒,最终允许他加入了突击队。年苍山清出的淤泥,竟超过了年轻人。镇党委给年苍山记了功,评选先进突击队员,年苍山荣登榜首。
年苍山的奖状珍藏在他的木匣子里。有时候,遇着老朋友来串门,年苍山高兴了,就一张一张铺开给人看。每看一张,年苍山便娓娓道上一段奖状里面的故事。
年苍山老了,忽然间病倒,他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了。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顽固性眼疾,得花好多钱“换眼”。“一定是德喜还没有忘记,他小时候落水,我救过他哩!” 年苍山躺在家里的竹椅上闭目养神,却异常激动,因为他听村支书年谷雨说,村里的大老板德喜准备资助他,愿意为他出高价费用换眼。
年谷雨又来看他。党支部评选先进,年苍山得票又是最多。年苍山一听欣慰地笑了。年谷雨把嘴巴凑近年苍山的耳朵说,“老哥,想和你说个事好么?”村支书从没这么神秘地和年苍山说话。年苍山不高兴地道:“支书,你就直说哩。”年谷雨说,“苍山哥,说了你可别生气!”年苍山用劲睁开他的双眼,半真半假生气道:“支书,你叫我什么哩?”年谷雨说:“不叫你哥,还能叫什么?”年苍山嗔笑道:“支书,请叫我党员!”
年谷雨被年苍山逗笑了,说:“党员哥,今年这先进,得喜也想要哩。”年苍山道:“得喜和城里人搞他的房地产,要这个先进干什么?”年谷雨说:“最近上面有文件,像得喜这样的党员,如果再得个‘先进’,就能评选县里的创业模范。”年苍山竖起耳朵听,回答道:“几十年过去,还知道感恩。这人不错哩,够个‘先进’的料!”“可是,苍山哥,本来我不想告诉您,原本上面给我们两个名额,最终却只给一个。”“哦。”“不过得喜说啦,只要您这次把‘先进’让给他,他愿意出二十万元给您换眼。”
年谷雨还要继续说,年苍山这次才真正听明白,他把睁得老大的眼慢慢地合上,轻描淡写地说:“眼睛看不见怕什么,还有耳朵哩!”听年谷雨似乎还没走开,年苍山使劲摇摇手道:“支书你听着,这先进,我不会让给他哩!”
不久,年谷雨到镇里开会,除了给年苍山捎来一本证书,还带回组织上准备救助他治眼的好消息。年苍山让老伴找来木匣子,亲手把证书放进去,然后将木匣子紧紧搂在胸前,像个孩子似的开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