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唱票
早年间,北京前门外的廊房二条,是京城有名的珠宝一条街。街上有家铺子叫汇珍斋,掌柜的姓王,原来是个首饰作坊主,去年忽然傍了个有钱的张东家,这才开了汇珍斋,有三间房的门脸儿,特阔绰。
这天早上,王掌柜正在后堂喝香片儿。突然,张东家的车把式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王掌柜,张东家不见啦!”王掌柜大吃一惊,忙问是怎么回事。
车把式回答说,昨儿晚上,他套着马车拉张东家去广和楼看戏,自个儿在旁边的酒铺子里等。有个生人见车把式干坐着,非拉他一起喝两盅。车把式是个酒腻子,架不住邀请,便和这人喝起了酒,不一会儿就醉了。等他酒醒后,却发现自个儿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块破布,躺在一条臭水沟里。天亮后,他才被一个捡煤核的发现,救了出来。等车把式跑到广和楼,不但马车不见了,张东家也失踪了……
王掌柜听后,顿感大事不妙,急忙叫了辆洋车直奔鹞儿胡同,到了一户四合院前,他跳下洋车,一把推开院门就喊:“李师傅,您在家吗?”
从房内闻声走出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惊讶地说:“哟,是王掌柜啊。有日子没见您了!”
老人名叫李尧承,原是会友镖局的老镖师,一生行走江湖,见多识广,镖局关张后,在王掌柜的作坊值过两年的夜,后在家收了十几个徒弟教武。有时,他还暗中替熟人解救遭绑架的“肉票”。
进门后,王掌柜就说:“李师傅,张东家昨晚失踪了!”李尧承十分惊讶,听王掌柜讲完经过后,他说:“我估摸着,十有八九被人绑票了。”
王掌柜惊呆了,慌忙双手一拱:“李师傅,请您一定想办法,救出我们张东家啊!”
李尧承劝他甭着急,绑匪绑票是为了钱财,张东家暂时不会有危险。王掌柜这才略微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张银票:“这五百块定金您先收着。等救出张东家后,另有重谢!”李尧承点头答应,说:“听您说的,绑匪是早有预谋,等他们派人送信儿时见机行事。”接着,李尧承带着七八个徒弟去了张东家的宅子。
第二天晚半晌儿,汇珍斋忽然来了个生人,指名道姓要找王掌柜,说有人托他送一封信。落座上茶后,王掌柜问:“是哪位托您给我送信啊?”
这人回答说:“今儿后晌,我在正阳门遇到一人,非要请我上茶馆喝茶。喝完茶后,他拿出一封信,托我当面交给您。”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就起身告辞了。一旁的李尧承见是黑框、红字的信封,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王掌柜急忙打开信封,只见信中写道:一个月内,备好五万现大洋赎票。张东家果然被绑架了!
李尧承忽然问:“张东家和口外的马匪结过仇吗?”王掌柜回答说:“我只知道张东家原来当过兵,其他的一概不知。难道他是被……”
李尧承点了点头,说:“口内绑匪绑票,赎票期限一般不过七日。而口外的马匪绑票,不但要价高,而且票期长,再加上这封黑框、红字的‘催命信’,一准儿是他们干的。马匪一旦得手,先把‘肉票’藏到荒无人烟的草甸子上,然后才送‘催命信’,让票家慢慢备大洋。一旦成了他们手中的‘肉票’,只能破财消灾。”
王掌柜听后慌了神:“我上哪儿去筹这么多大洋啊?”李尧承微微一笑:“您也甭着急上火。既然‘唱票’的送来了信儿,那咱就来个顺藤摸瓜。”
王掌柜问:“啥‘唱票’的啊?”李尧承回答说:“就是刚才送信的人,他是马匪。”
王掌柜一脸不解:“为啥不逮起来啊?”李尧承回答说:“他只是个‘唱票’的,其他的一概不知。要是动了他,会打草惊蛇,马匪不是提高赎金,就是撕票。眼下,先看他怎么把您收到‘催命信’的事告诉马匪吧。”
王掌柜着急了:“可他已经走了啊。”李尧承却笑了笑:“放心吧,我早就叫人盯上了。”王掌柜细一瞅,发现李尧承身边少了俩徒弟,这才放了心。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后,其中一个徒弟回来了:“师父,那‘唱票’的出去后,就直接奔家了。”李尧承点了点头:“好,看他怎么和‘听鸟叫’的接头。”
原来,这是马匪的江湖黑话,就是专门在“唱票”的和马匪中间递信儿的人。只要逮住他,就能摸到马匪的老窝,救出张东家。
2、追票
第二天上午,盯梢的徒弟送来信儿,“唱票”的去了青山居茶馆。李尧承戴上礼帽,带着大徒弟直奔青山居茶馆。
进了茶馆门,李尧承压低礼帽,挑了个犄角处的茶座坐下来,要了一壶香片儿。他一边喝茶,一边扫视茶馆里喝茶的人。这时,忽见“唱票”的起身,大声说:“各位,你们知道吗?前天,汇珍斋的张东家被口外的马匪绑票啦!”
大伙儿听后,十分震惊。“唱票”的继续说:“不瞒各位,马匪的‘催命信’就是我给送去的。你们猜怎么着?张口就要五万现大洋,限期一个月,否则就……”
大伙儿纷纷议论起来,李尧承却无心听议论,双眼紧盯着一个身穿灰布长袍、头戴黑呢礼帽、眼戴墨镜的瘦子,他独坐在临街的桌边喝茶,一声不吭。
听“唱票”的讲完后,瘦子忽然招手叫来伙计,结完茶钱,走出了茶馆门。李尧承使了个眼色,大徒弟立刻紧跟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大徒弟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小声说:“师父,我刚跟到大栅栏,人突然就闪身不见了。”李尧承一脸愠怒,起身离开了茶馆。
王掌柜得知跟丢了“听鸟叫”的,十分忧心:“要不,就按马匪的要求……”李尧承却摇头:“等等再说。”
第二天晚上,值夜的伙计突然听见铺子门“砰”的一声巨响,开门后,发现地上多了半块青砖,砖上绑着封“催命信”。王掌柜拆开一瞧,又气又急:“这帮马匪,竟然说话当屁放,把票额提到了八万!”
李尧承心中明白,一准儿是“听鸟叫”的发现有人跟踪,以此来警告票属。接下来,可得倍儿小心了。
第四天一大早,伙计又送来一封在门缝里发现的信。信中写道:第三天后晌,送五百块大洋,当“肉票”的日常花销。信里还留下了送钱的时间和地点。王掌柜急忙叫人把李尧承请过来,他看后大喜:“机会终于来了!”
第三天后晌,按马匪的要求,王掌柜肩上搭着钱褡裢,独自走出煤门(阜成门),来到了约定交钱的地方。谁知等了半晌,却不见马匪现身。眼瞅着日头就要落山了,王掌柜心想,马匪一准儿变卦了,只好顺着原路进城回廊房二条。
刚进城,迎面忽然走过来两个生人,其中一人主动冲王掌柜打招呼:“王掌柜,您这是去哪儿啊?”
王掌柜答了声回铺子,心里却很纳闷儿,这人是谁啊?他正要问时,却发现另一人撩起了衣襟,腰间露出了一把短刀:“听好了,装作啥事也没发生的样儿,把咱俩的褡裢调换了。不然……”
王掌柜这才愣过神来,这俩正是前来取钱的马匪,他只好乖乖地调换褡裢,之后吓得大气不敢出,赶紧往铺子走。
其实,这俩马匪一大早就守在汇珍斋附近,从王掌柜出门后,一路尾随,暗中查看他身后有没有侦缉队或者镖师抓人,确认没尾巴后,这才决定在他进城时收钱。
李尧承早就料到马匪会来这一手,没让徒弟跟随王掌柜,而是撒开了大网,让他们沿街来回溜达,见机行事。在城内守候的俩徒弟见马匪终于露了面儿,一声不吭,在十几丈开外死盯着,看他们接下来去哪儿。
奇怪的是,这俩马匪拿到钱后,却并不着急走,而是来到就近的一个小饭摊,坐下来吃起了大饼卷肘子。
等日头落山时,忽然传来声声暮鼓。听到鼓响,守城的大兵开始关闭城门。那会儿,北洋政府一直沿用前清的宵禁制度:五更三点寅时五刻敲响晨钟打开城门,开禁通行;到一更三点戌时五刻敲响暮鼓关闭城门,禁止出行。
这时,俩马匪同时起身,推起停在一旁的两辆自行车,飞身上车,箭一般直奔城门。等盯守的俩徒弟反应过来,疾步追过去时,俩马匪已抢在大兵关门的最后一刻,闪身消失在城门外。
俩徒弟心里甭提有多窝火了,回到汇珍斋后,把前后经过对李尧承讲了,耷拉着脑袋等着挨训。不料,李尧承却没责怪他们:“知道了。你们抓紧时间歇会儿,今晚就准备救票!”众人都惊讶极了,见李尧承不愿多说,只得耐着性子等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