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局长从县政府领回批示了的防汛方案,就急匆匆地回到水利局,召开“防汛抢险工作大会”,因为“大莽河”随时有决口的危险。
不料,李局长才念了几个字,防汛办公室的老刘忽然站了起来,说:“我反对!”
会场中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李局长可不好惹,他人脉广,路子阔,城建局局长与他拜过把子,公安局书记同他亲如兄弟,教育局副局长和他有姻娅之谊……可以说,李局长在县里呼风唤雨。老刘竟敢虎嘴上拔毛,分明是自讨苦吃!
看李局长脸色有变,同事们纷纷示意老刘赶紧坐下来,不要乱说话。然而,老刘非但没有坐下,反而越发激动,提高嗓门嚷道:“为了确保洼子沟两岸二百口老小的安全,只能加高堤坝,不能开闸放水!”
有再一没再二,两次被打脸后,李局长恼了,把主席台拍得山响,台上的茶杯一蹦老高:“县里的决定你也敢反对?再瞎说,出去!”李局长本来说的是气话,意思是警告老刘别“挑战”领导,谁料,老刘却裁缝师傅戴眼镜——认起了真,甩门而去。
其实,县里之所以选择在洼子沟泄洪,是有道理的。洼子沟,地形如同其名,是个低洼地带,到处是深山沟,把那大莽河里的一半水灌进去,也不成问题。而且,沟岸两个小村庄的房子都建在半山腰,再大的水也冲不上去。此外,那里的百姓不种庄稼,种果树,到了汛期果子已经收获了。所以,每年洪水来了的时候,就把大莽河正对着洼子沟堤坝上的水闸一提,让水尽情地流到深山沟里。
这个泄水的法子是李局长刚上任时想出来的。泄洪不但能保护全县人民的生命财产,而且还能减少财政开支。要知道,这条大莽河贯通全县,加高堤坝的话,要花费很多人力物力。
散会后,副局长留了下来,委婉地劝李局长把老刘叫来沟通一下。老刘是个老实人,很少同领导对着干。再说,在洼子沟泄水泄了好多年,老刘没说过什么,他还常夸李局长英明呢!今年老刘反对,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可是,任凭副局长磨破了嘴皮子,李局长也没听。
第二天,李局长按照原定计划去了洼子沟。在堤坝上转了一圈,副局长又说话了,他觉得百姓们的表情有点复杂,分不清悲喜。
李局长笑着说:“前天出太阳,昨天下大雨,天的表情咱们管不了,老百姓的表情咱也管不着,哭还是笑,是人家的事,甭操那份心!”话虽是如此说,但李局长到底还是加了小心,今年的确与往年不大一样,往年泄洪前,百姓们只是把最值钱的东西放到堤坝上,而现在,堤坝上的东西比人还多。
李局长问身边的年轻人:放个水而已,带这么多东西干啥?年轻人怪笑一下,解释道,他马上要换新家了,东西迟早也要搬,就趁此机会全搬出来了。说完,年轻人又可劲儿夸了李局长一番,夸李局长为民着想,水放得太及时了……
听了这些赞美的话,李局长忽然有了一种飘的感觉,便不再多问。看看手表,发现泄洪时间将到,便发话做泄洪准备。
“山丑儿,”人群中挤过来一个老太太,气喘吁吁地说,“山丑儿,你先听我说……”
这个老太太是李局长老家的对门,他们都是洼子沟里李家口的村民,“山丑儿”是李局长的小名。在平时,李局长回老家看娘的时候,对门老太太喊他一句“山丑儿”,他会笑着叫一声“婶儿”。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被老太太喊难听的小名,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多没面子啊!
想到这儿,李局长猛然转身,大踏步走往泄洪闸,给工作人员下了指令——开闸。
随着李局长的一声令下,洪水像一群猛兽朝山沟里狂奔。霎时间,漫过了一棵棵草,冲过了一排排树。李局长站到最高处,俨然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正在李局长得意之际,忽然一阵地动山摇,他身子一闪差点儿落到洪流里。李局长的心悬了起来,前几年放水的时候从没这么大动静啊,稀奇!正纳闷时,又是一阵巨响,定睛细看,沟北岸的山正在晃动,随之,半山腰王家岗的房子稀里哗啦塌了一片。
李局长蒙了:不可能,水怎么能把山冲坏!
这下,堤坝上顿时炸了锅,有哭爹喊娘痛哭流涕的,有哈哈大笑大声嚷嚷的。“要不是水利局的老刘挨家挨户做工作,一屋子家具就完了!只是可惜了我那住了三代人的老屋。”“可惜啥,老刘不说了嘛,县里要给咱盖新房子,还是楼房呢!”……
人们东一句西一句讲得火热,李局长一下子明白了,老刘昨天顶撞他,是因为前两天老刘去洼子沟考察,知道洼子沟的大山出了问题。老刘离开会场不是单纯赌气,而是去洼子沟动员百姓搬东西。至于动员的方法,刚才李局长也听到了,“帮着”县领导许给了老百姓新房子。当然,这便是那个年轻人赞美他的原因,也是百姓们表情复杂、把锅碗瓢盆搬上堤坝的原因。
唉!李局长长叹一声,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之后,李局长走到一个稍微安静的地方,找人询问山的事情。被问的是个老农,老农眼神不好,没看出他是个官,更不知道他是水利局局长,还以为他是路过瞧热闹的。因此,毫不隐瞒地讲起了山崩的原因:这座大山是石头山,原本坚固无比,可是,最近几年,不法分子知道山下有稀有矿石,就偷偷摸摸挖山。一连挖了好几年,今年更厉害,昼夜不停地挖,都挖空了。即便是不泄洪,早晚也会塌掉。
“咋不举报啊?”李局长问。老农苦笑一声,掀起了上衣,手指腰上伤疤,悄声说了一个词:“不敢”。
原来,挖矿的那伙人凶狠霸道,常挨家挨户威胁,说谁要干涉他们挖矿就不得好死。李局长搭讪的这个老农就领教过那伙人的厉害,他们刚挖山那会,老农去镇上反映情况,不仅没起到作用,自己却被砍伤,听说,挖矿的买卖镇里的领导也有股。从此,再没人敢提这事……
李局长听后,气得咬牙切齿:“就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老人哼了一声,“开矿的头头就是王法!人家两个姐夫都当着大局长,尤其是水利局的那个,在县里一手遮天!”
李局长忽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他猛然间想起,老刘去年就跟他提过有人非法开矿的事,他还把老刘训了一顿,告诉老刘别多管闲事,他说,敢在老百姓房子底下开矿的人,后台肯定比天还大。没想到,胆大包天的居然是他小舅子,那比天还大的后台竟然是他李局长。
这边,李局长正心乱如麻;那边,又是一阵房倒屋塌的声音。李局长突然大叫起来,这回,塌掉的不是别村,是他的老家李家口。李局长疯了一般扒开人群,找到了那会儿要跟他说话的对门老太太:“婶儿,我娘呢?”老太太抹着泪说:“山丑儿,你娘,你娘怕是还没上来。咱村就剩你娘没来呢,她拄着拐走得慢,要一步一歇下山,还要一步一歇地爬上岸……晚了!肯定冲走了……”
“娘啊,娘!”堤坝上李局长朝着大山沟喊了起来,对面山里传来了凄厉的回声“娘啊,娘!”李局长一边喊,一边要挣脱大家往下跳。正在这时,老刘来了,红着眼睛,喘着粗气,一步一挪。一看,后背上还背着一个老太太。李局长揉眼一看,正是自己的老娘。
把娘安置好后,李局长当即给县政府打电话汇报了情况,请求县里尽快给洼子沟二百口老小安新家。然后,他开车飞一般去了纪检委,去时,还带上了一个人——他的小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