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厅长的病越来越重了。
吃药、输液、打针、手术、化疗,甚至连偏方都用遍了,也不见一丝好转。
这些天,他茶饭不思,水米不进,腊黄的脸阴云密布,平日油光可鉴的后背头也乱蓬蓬失去了光泽,每天唉声叹气,长吁短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发呆。任凭爱人和儿女们如何开导解劝,引他开心,他却像打了败仗似的一蹶不振,哑巴一样始终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苦心经营打拼这么多年,终于谋得了厅长的位置,上任不到百天,却在例行的福利检查中突遭厄运,得了令人闻之色变的绝症一肝癌晚期,真乃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天有不测风云。一时间,他的宏伟大志,他的远景蓝图,他的种种心愿,都像肥皂泡一样随风而逝,如南柯一梦。
难道真应了算命先生给他算的“此生官至厅级到岸”?这一切,怎不让他痛彻心扉痛断肝肠欲哭无泪。
他怪苍天不公苍天无眼的同时,开始怨恨那些整日里请他出入星级酒店会所酒楼大吃大喝的老板们官员们名星们,是他们让他吃下了闻所未闻的山珍海味,是他们让他喝下了动辄上千上万的美酒,是他们让他吸下了一根根惊人的天价香烟。如今,这些奇珍异宝美味佳肴都像孕育多日的转基因一样在他身上开花结果,竞相绽放,像欢呼雀跃的精灵魔鬼充斥在他的每个骨髓每个神经每个细胞,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他那原本硕壮的身躯。
看着每日里川流不息络绎不绝来医院探望他的人群,他愈加焦躁烦闷反感,他感觉他们不是来关心他慰问他,而是来向他做最后的告别,甚至来看他的末日他的笑话。朦朦胧胧中他感觉人们看望他所送的各种水果就像坟墓前的一摞摞祭品;给他所送的一束束鲜花就像坟墓前一个个冷艳的花圈。
偶尔,他的脸上会闪现出一丝快感。那是他在回忆他在主席台上讲话时侃侃而谈精明练达的荣光,他在回忆他下乡视察时前呼后拥的壮观场面,他在回忆他在位时人们谄媚他恭维他的种种言行,他在回忆报纸上电视上他每日里风流倜傥异常兴奋活跃的影像。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就在眼前,是那么伸手可触又那么遥不可及。他诅咒这病魔,诅咒这世界,诅咒这周围的一切。
有一天,他突然发话,让妻子给他拿来了组织部门任命他当厅长的红头文件。连续数天从早到晚,他都在端详审视黙念这份盖有鲜红印章印有他鼎鼎大名的文件。间或,有眼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淌下。
终于,他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弥留之际,他艰难地向妻子和儿女们要来了纸和笔,并示意他们一个个离开病房。
他走了。走时,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眼角湿漉漉的。
妻子和儿女们在他的枕下发现了他的遗书,上面歪歪扭扭的清晰写道:我死后别无所求,只求把组织部门任命我当厅长的文件随我一同火化埋葬。